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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花与水(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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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京都迎来了久违的雨季,风中白梅花的香气渐渐黯淡,在那纯白掩盖下的血腥味道,黑暗中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月圆夜即将来临,每到这时我的状态都会像人类女子来葵水那样,变得惫懒而乏力。再加上连绵不断的梅雨,房间里到处弥漫着股霉味,让人心情更加郁闷。
一想到壬生寺下张狂挥舞着爪牙的杀生石,我简直厌烦的想挠墙哀嚎。
“哦呀?你还有闲情在这里发呆?”
我眯着眼望向头顶忽然出现的那个人,挑唇笑道:“吉三郎,怎么,日子难得清闲,莫非你是闲它无聊了吗?”
身着和服的少年动作矫健地跳下屋檐,黑发散绕如上等的绸缎,几步走到我身边蹲下,双眸亮丽如星,“怎么会?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因太过思念大人,才做出这等失仪之举。”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凑过来的额头,推远,叹气道:“我最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吉三郎撇了撇嘴,坐正,黑蓝的眼睛划过一道锋芒,“恐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给大人雪上添霜呢~”说完不等我回应,他冷淡地勾唇笑道:“你们那个在岛原扮作梳发女的忍者间谍,身份暴露了。”
我怔了一下,问道:“你说谁?”
吉三郎微微睁大双眼,有些疑惑的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在脑中扫了一遍所有见过的新选组的面孔,梳发女、女人、忍者、山崎丞……山崎步!
我拾起庭心牙,望了望窗外淅沥雨线,问道:“在哪里?”
“树屋。”吉三郎跟着站了起来,唇边一抹冷魅的笑意,音色低滑,“一个人去?需要帮忙吗?”
我移回视线,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一个人没问题,这事儿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新选组不宜久留,快走吧,还有,多谢了,吉三郎,有空请你吃饭~”
“一顿饭换条人命?那我岂不是亏本了?”吉三郎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领,我一时不察,没有防备,竟然被他得了手,正要反手压制,他的脸庞却凑到跟前,从他身上传来一阵魅惑的香气,似乎是烈酒和梅花混合的味道,我动作顿了一下,他却毫不犹豫的将嘴唇印了上来。
我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记忆中也曾被人这般亲吻过,相似的气息,却更加温柔,相似的味道,却更加清雅,那人的吻不知多么珍惜,深情又哀伤,几乎让人心碎落泪,好像我就是他唯一存在的理由,是他活在这世上所有的意义,然而现实对他那么残忍,他心里真正思念的那个人,从来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怜惜,便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待到他在唇瓣上重重一咬,气息微喘的离开,我淡淡笑道:“如此可还觉得自己亏了?”
吉三郎眯了眯眼睛,舔了舔鲜艳的红唇,声音低哑,“亏大了,剩下的先欠着,我会再来讨的,千代宫先生。”
“想得美。”我轻瞥他一眼,跳窗而出。
对于山崎步这个人,我并没有多大印象,之所以得了消息要去救她,也是因为白和铃同她关系融洽的缘故,我不想看这两人伤心,也不喜欢在这本就阴郁的梅雨天气,横添几重压抑。
稍微发动了点妖气,我很快就找到了山崎步所在的树屋,门外有几个衣着放荡的浪人在把守,脸上带着让人不快的表情,淫/秽的眼神时不时朝门里望去。我在数十米之远的地方就听到动静,穿透那纷乱嘈杂的雨声,辱骂与欺侮像把缺口的剑扎进肉里,迟钝的豁口磨砺着血肉,比利刃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我很少踢馆削人不走正门,这一次却被冰冷的愤怒裹挟了理智,一脚轰踹了木屋的墙壁,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变得清晰,雨声离世界远去,我拔出庭心牙,将那表情扔停留在扭曲的快乐与震惊中的男人的头颅削下,腥红的血液飞溅三尺之高。
“……谁?”
一片死寂之中,山崎步的声音虚弱的响起,我褪下外褂将她包裹起来抱入怀中,低声道:“是我,千代宫。”
她没有回应,眼睛灰蒙蒙的,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用僵硬发青的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衣服,胸前和腿间露出的肌肤呈现出大片乌青,脸色惨白。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绯村剑心不得不杀人的理由,冲田总司不得不微笑的痛苦,还有那些原本平凡的人们,不得不肮脏的原因。
我听着鲜血一滴滴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它是那么沉重,比此刻浸湿了我全身的雨水,沉重百倍。我不愿见到这样赤/裸/裸的黑暗阴冷,那些从我口中说出的漂亮话,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想逃避也说不定。
“千代宫……先生……”
山崎步仿佛用尽力气一般的仰起脸,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却透着绝杀的冷意,一掷千斤,“杀、了、他、们。”
我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充满人性和豁达,大概是身体里另一半妖怪的血液起了作用,我甩了甩刀撇去那些肮脏的血液,轻轻回应一声,执刃而立。
“你、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双目圆瞪,强作出气势凌厉凶悍的样子,用粗鄙的嗓音大吼,“是这个女人的同伙?新选组的走狗?”
“好啊!既然你自动出来送死,我们——”
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有耐心,黑暗中再一次绽放出浓烈馥郁的血腥之花,这简直是杀生石的宴会,那骚乱躁动的气息几乎忍不住在我面前张狂起来。
百年前,麻仓叶王想要毁灭世界,他觉得人类太渺小,仅仅为了一个鄙俗短视的理由,就自以为是的犯下罪恶,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或用正义的借口掩饰自己的罪行,他厌恶这世间一切的恶,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纯粹的善。
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了,此刻竟认为在我眼前的这些人,根本没有存在价值,他们活着也只不过是给这世界多添一份污秽,我没有资格主宰一个人的生死,但是我有力量毁灭他,这份力量决定了我的想法,促使了我的行为……也承担了我手上的鲜血。
麻仓叶王渴望成神,他将想法付诸于行动,而我,我一边收割着生命,一边自我嘲讽,我从头到尾,无论前世今生,果然,都只是个渺小的存在啊……
没关系,这些血债我背就背了,你们欠下的罪恶到了地下自有人讨,我欠下的,也等死后来还。
结束之后,用雨水净澈一遍庭心牙,我替山崎步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用妖术幻化了人的样子去通知新选组,杀人之后总会感觉加倍疲倦,我想应该是心里上的原因,反正后面就没我的事了,等他们来了之后,要赶紧回去休息补充体力。
临近满月,我又要变成人身,等过段时间,就向他们告别吧。
回去的路上小心避开二番队和十番队,当我踏进壬生寺大门的时候,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凭着记忆摇摇晃晃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路上特别的安静,新选组除了巡街的人其他大部分都出动了,雨水遮蔽了嗅觉和声音,因为知觉的下降,我整个人更加懒散,也没什么防备。
迷迷糊糊中脚下被绊了一下,我不由地向前跌去,没有痛感传来,反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概是自己幸运的回到屋子里,并且自动躺床了吧,我习惯地抱住身前有暖又软的触感,小白这家伙……跑到哪里去玩了吧……樱花的味道……
我就这样平安无事的睡过了月圆之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在身边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在蜷缩在被子边,另一个坐着睡着了,那画面太过温暖,直接融化在我心里。
这两个孩子,我肯定让他们担心坏了吧……
我蹑手蹑脚的掀开被褥,铃却比身为妖怪的白还敏锐,倏地睁大双眼抬头看着我,“老师!您醒了!”
他话音未落,紧接着白也醒了,“蹭”地竖起耳朵,“嗖”的蹿到我眼前,泪汪汪,“小千!!!”
“……早上好,”我微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呜呜你吓死我了!笨蛋小千!!”白抿着嘴,眼眶微红的道:“我昨天回来找不到你,谁知道竟然看见你在房间里昏睡不醒,如果不是小透说——我真的被你吓死了!”
“哦?你竟然主动联系小透~啊啦~真是好消息!”
“小千!”
铃微微放松地笑了,随后又忧心忡忡,“老师,昨天半夜新选组出了一件大事……”
“山崎步的事吗?我知道。”我揉了揉脑袋,抱着被子盘腿坐起来,低声道:“白,铃,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两个孩子从未见过我表情这么严肃,偌大的房间里,我听到心脏重重一跳的声音。
“七天之后,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处理一些私人事情,恐怕我没有办法带你们一起离开,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们暂时呆在新选组,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接你们离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
出乎我意料的,白并没有露出焦急或委屈的神情,他只是隐忍的抓紧了自己裤子,轻声颤问。
铃有些不安的看着我,咬着唇没有说话。
“虽然无法和你约定时间,不过,在初雪降临之前,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定?”
“一定。”
这一次的碎片绝对不好对付,如果能顺利按照透原本的计划,秋末之时,我应该可以回来接他们,只希望这段时间不要出什么变故,把他们两个放在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