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浮尘》明洛水

8、何处为家

　　云天游一路拾着台阶，慢慢地走下去。越发阴冷的潮湿感，混杂着腐败木质的气息，无不勾起了他许久前，第一次，见到沈辞欢的记忆。

　　大概是个八九岁的娃娃，被一群人扣在刑凳上，身后血迹森森。然而，最令云天游惊异的既不是师妹的狠心，也不是那种难言的惨状。

　　是那双乌黑黑又漂亮的眸子，没有一滴泪-----------或者说，甚至没有一丝那个年龄该有的，莹亮的光彩。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沈从戎那家伙虽然脾气火爆，但总还是个冷静理智的人。这就说明，那张密令不是空穴来风。

　　更不必说，这次匆忙下山，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沈从戎的极端他很反对。但是，辞欢，你要给为师一个交待。

　　明明说服了自己要铁石心肠，但想到和看到却又是两会事情。不久之后，他又会明白看到也不意味着知道，知道，也不等同于明白。自然，这是后话。

　　现在的他，看到沈辞欢状似随意的倚在墙上，闭目养神的样子。心中有气，又倍感一种无力。

　　“师傅，您来了。”利落的起身，丝毫不像个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的人。

　　“看来还没什么大问题嘛，嗯？”想到前几日听闻，云天游冷声道”九还散可还好用和魂小七的那个赌约，可还有趣？”

　　沈辞欢睁开眼，并辨不清眼前事物。但这语气，不善。内容，不对。有麻烦了，师傅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追查河洛与哥舒家的事情怕是已经知道了。至于赌约……关于鸢儿的毒，师傅他又知道多少了？

　　试探，相互的。

　　“弟子知错，擅自动用九还散，隐瞒师傅，与人斗狠。”沈辞欢双膝一压，顺势跪下。

　　“仅仅这般？”

　　松了口气，还好。

　　“辞欢争强好斗，累伤无辜。”

　　自己真的怀疑是辞欢下的手么不会，不会，看来不知。“知道就好，念你有伤在身，这次就不追究了。至于九还散，只用一两次做伤药，以后不可再用。那东西无异于慢性毒药，是吊命用的玩意，想来你也清楚。”看了一眼对面人一副惟命是从的恭顺模样，其实也是自己骗自己，但愿他听得进去吧。拎出手上的钥匙，动作一停，皱眉道“还有，那药水的事情。师妹让你来寻了吧。”

　　完全是肯定的语气，沈辞欢微微一愣，“是。”

　　“辞欢，你可知道沈从戎那个自诩为国为民，忠良一世的家伙，手上为什么会有药水配方？”云天游打开牢门，忧心道“大概你也查到了，那配方出自商国。我再告诉你一点，沈家君扬名万里的一战，就是商丘一战。”

　　商丘？沈辞欢忽的抬头。果然，这事情与沈家有关么。按照狐狸前两天搜罗的消息，药水的来源，就是商国，而这方子第一次出现在沈家的时间，就是‘商丘’之后的不久。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想到从河洛下手，答应了那人的邀战。

　　“千金引得天上月，难换歌舒舞洛遥。”云天游略一叹息，“歌舒兄妹的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了。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虽然惊讶，只是一刹。转眼间，又恢复到那副‘超然世俗‘的表情。云天游很是郁闷，也没办法。开了牢门，“随我出去吧。下月十五，不又是该回双杀的日子了吗？又想挨板子了？”

　　有些带着不耐的声音，听在沈辞欢心里，却是暖的。

　　远远的黄昏暮霞很是温暖，晚风吹起来，却还是透骨寒凉。

　　云天游很是不爽的带着沈辞欢，东藏西躲的避开一路又一路的巡卫。他药圣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鬼鬼祟祟’的像是做贼一样。瞥了一眼身后紧紧跟随的人。喂，走那么快，比老子还着急，身上不疼吗？

　　好吧，这死心眼的臭小子要不按时回去，估计后果比这个还难熬吧。

　　“行了，安全了。”提起跃到墙外，一口气还没吐完，忽的一群黑影就围上来了。不会吧，这老小子，还有后手？……

　　嘿，居然是，朝廷的人？

　　看了一眼周围清一色的乌纱官服，云天游顿感头大。啧啧，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拿下！”为首的那人不罗嗦，一挥刀，命令道。

　　“慢着————”

　　“慢——”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貌似是那老混蛋的……

　　“王大人，好久不见了。”沈从戎大步从转角处步出，对着那朱红衣衫的官员笑道。

　　“呦，这不是沈将军！”沈家虽然已无人在朝中任职，但是曾经的影响也是不可小觑的。“晚辈叨扰了，这不，上头发下来的通缉令。有人指认这人。”

　　“将军二字不敢当。不过沈某倒是好奇，可否取来一看？”

　　“自然自然。”那王姓官员取了一副白绢子，上面印着两个并不清楚的头像。乍一看去。倒真是和沈辞欢有几分相似“这是前几日抓到的商国间谍供出来的两个人，今儿个下午，有人匿名举报。上头说了，宁可错杀，也不能误放啊。”

　　意思就是，就算是你沈家的人，这面子我想给，也给不起。

　　“你……”云天游正要开口，被沈辞欢暗中扯住。回神一想，是了，朝廷现在内忧外患，与江湖的关系也融洽不到那里去，自己的身份，怕是没那个立场。

　　“呵，王大人说笑了。这位是老夫的远家亲戚。沈家，应该不是王大人口中所说的‘叛逆‘吧。”沈从戎，一眼扫过有点吃瘪的某医圣，语带笑意的对答道。

　　“噢噢，这可是怎么说得。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抱歉抱歉，晚生眼拙，沈家的人怎么会和着叛逆有关系！”王姓的官员立刻示意属下，将云天游‘请‘到了一旁。

　　云天游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的徒弟，默然的，无悲无喜。心里一酸，正想着说明自己和他的师徒关系。不料一旁的沈从戎再度开口。

　　“沈某惭愧，这孩子，正是沈某失散多年的二儿子。”

　　不要说那倒霉的王姓官员，云天游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什么情况？榆木疙瘩开窍了，还是万年铁树开花了？

　　看了一眼辞欢，虽然没有很大反应，云天游却看到了，那孩子很不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幽深，似乎不再那样死寂。

　　“这这这……原来是沈公子，失礼失礼……”那官员被一路折腾得有点懵圈，只得打着哈哈落荒而逃。

　　淡淡的一股药香在那伙人离开的瞬间，迎风飘来。和狐狸呆得时间久了，沈辞欢很是敏感的抬头一扫。

　　一双闪过精光的眼睛，转瞬而没。

　　来不及深深的思索，旁边的师傅开了口“老小子，你……”

　　“萧辞欢，一个月之内，我要见到瑜儿的解药。”冷声甩出一句伤人至极的话，头也不回便走了。

　　“老混蛋！”云天游不待追赶，转身，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面色瞬间透明的徒弟。

　　一丝浅浅的，淡淡的笑意勾上少年眉眼如画的面容，至寒，极苦。

　　秋叶簌簌的落下，秋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