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婥约（碧血剑）》斋心

37、聚（二）

　　这房间里的气氛挺奇怪的。
　　废儿坐着桌边，桌上的菜眼见都凉了，可红药还不停的给他夹菜，不止给他夹菜，还得喂他吃喝。若这人能够温柔些，他当是受宠若惊，可这勺子是温柔的递进了他嘴里，后边儿就真成了关门啥都看不见。
　　他瞅着刚进门的两个男子一脸凶煞之气，左边的邪肆，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身上比划，仿佛在思忖他身上哪块肉更加新鲜好吃。右边的温柔，那目光其实就是在打量个死人，这两边哪儿都不好惹。
　　可谁能晓得他的痛苦？
　　那勺子先是在他嘴里翻了几个身，然后再一阵左敲又打，疼的他差点跪地求饶。
　　“还要吗？”
　　红药喂完了这口饭菜，低眉垂眸，像极了大家闺秀，那瓷做的勺子也不及她的雪肤亮眼。她也问的轻，随口一问，熟稔的姿态叫废儿都糊涂了。
　　他们，真的有这么熟吗？
　　可他不敢问，怕这姑娘真给他扯出子虚乌有的事儿，说不得还能拉出昨儿个的荒唐事。若这地方只有他们三人，他定是口无遮拦的，这会儿却是不行。他就怕这忽而冒出来的两人，他们瞧她的样子实在古怪。
　　废儿觉着那四道眼神太吓人了，如沐春风没有，如坠冰窖倒是受之良多。他哆嗦着摇头，又怕红药没抬眼没看见，道：“不要，不要，我吃饱了。”
　　红药点点头，将碗搁下道：“确实该吃饱了。”
　　那碗里的饭已见了底，大约便是这原因，他生生的打了个寒颤，似乎，这天愈发冷了。

　　温仪是和另两人一同站着的，因着屋里没有多余的凳子，她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坐着，况且有她惦念的人在。她站在解还的另一侧，一只玉手紧巴巴的扯着他的袖子：“解哥哥，这个大、人怎么也来了？”
　　她原是想说大恶魔的，可想想他在温家做的事儿，她又不敢了。
　　被她一说，屋里人的眼睛都上夏雪宜身上去了，废儿瞧的特别奇怪，昨晚出的事情他其实都没正经看到，他被自己的弟弟保护的密不透风。即便逃出去之前被废掉了双手，他还是没看清仇人的模样。
　　他只是觉着这人眼熟的紧，连带着和他一块儿进来的人也很是眼熟。
　　不去想废儿是怎番心思，那夏雪宜开口道：“自然是来寻你的。”
　　他说的太露骨，温仪只觉背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整个人更是缩进了解还的背后，只一想到她许久都不曾见到的伯伯叔叔和那些下人，她便害怕。她是没见过死人，可她却听过丫鬟小厮闲聊时说的事儿。
　　也许，只有解哥哥才能保护她。

　　“解哥哥……”

　　红药被夏雪宜和温仪弄糊涂了，这俩人不是该百年好合吗？难不成夏雪宜还没搞定这妞？她挺想为夏雪宜惋惜的，可心里头止不住的痛快，不过这痛快也磨人。若眼角能够杀人的话，怕这傻妞早去见阎王了。
　　她不喜自己看上的男人被其他女人这样贴着，她也不喜自己没开口赶人，这不知死活的男人便开始和人勾勾搭搭。
　　是以，她脸色变难看了。
　　“快辰时的天了，两个大男人进女子的闺房不大好罢？”
　　红药性子差，能不见心烦的人便不打算见，她寻的理由也挺稀奇，瞧废儿扭曲的脸便知道了。这儿哪里是女子的闺房？分明是他这大男人的房间，她倒端起架子乱说一气了。
　　废儿却是只敢想想，他没忘记这房钱还是红药出的。但是温仪急了，扯着解还的袖子皱巴巴的道：“姐姐，别赶解哥哥走，解哥哥是好人，他是来接我回去的。”

　　“接你回去？”红药挑眉，“那你的章大哥怎么办？”
　　啊？温仪茫然的在她和废儿中间逡巡，蓦然反应过来：“那、那我可不可以带章大哥一起回家？”温仪这话是对着解还说的，她眼带期冀的看着解还，仿佛只要他首肯，家里人也定会同意似的。

　　温仪无知不代表废儿无知，昨天之前他可能还不把那温家放眼里，今天就不一定了，他身后已然没了靠山，这一去必定是没的回头了。
　　温仪见废儿死命摇头，当下道：“章大哥放心，我爹娘和叔叔伯伯可好了，他们不会看不起你的。”她又拽着解还，兴奋的说，“还有解哥哥，他同意的话，我家里人也不会反对的，爹娘他们最喜欢解哥哥了。”
　　最喜欢解哥哥？
　　红药无端端的冒出一股子邪火，掷地有声道：“妹妹的爹娘不会是把你解哥哥当成东床快婿了罢。”
　　温仪给说的脸蛋都红了，她是想反驳来着，说的声音却极小。
　　倒是解还刚进屋时的笑颜生生的青了，再听这许久未见的人愈发没了分寸，喝到：“红——”
　　他这气还未发，红药便开口阻了：“既然你们都是来寻人的，人有了，那就撤了吧。”
　　“可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夏雪宜勾起一抹微笑，一撩袍子便在红药身边坐下了。这位子本是温仪的，三人间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夏雪宜只轻轻的脚尖一推，那位子便挨着红药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红药，即便不说话，他也能轻易叫人读出心里的想法。这想法对红药来说却过于头疼，这眼神分明是她曾经对着夏雪宜才有的，此时此刻竟是掉了个儿。有那么一瞬间，红药差点想将温仪推倒面前叫他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他的天定姻缘。

　　温仪探出一个脑袋，她刚才以为大恶魔要来抓她的，没想到他是看上了何姐姐。
　　“他若是看上了何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做坏事了？”
　　解还被她逗乐了，大掌按着她的脑袋揉了揉，道：“这和你何姐姐有什么关系？”
　　温仪一点儿也不讨厌头上的大手，相反，她还恋恋不舍的蹭了几回道：“何姐姐这么善良肯定不会让他做坏事的。而且、而且和心上人在一起就没有时间想其他事情了。”
　　温仪偷偷的看着解还的侧脸，才两天不见，她更想他了。若是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她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去想了。

　　这柔情蜜意刺伤了红药的眼，她一拂袖，桌上的碗碟全数掉了地儿。脑海里红盈被金蛇剑一刺而死的画面不期而至，还有那座从来不允许别人踏入的屋子、那个至今都被她藏的好好的生辰礼物纷沓至来，红药想着，她肯定是病了，伤口才愈合便迫不及待的把心送到剑口上。
　　“姐姐？”
　　温仪吓了一跳。
　　屋里其他三人也吓了一跳，解还更是挣脱了温仪的手，他想站近点儿好好看看她。红药却重新扬起嘴角，她的脸上似乎戴了面具，没有人能看的清面具底下究竟是什么。
　　“若无事，你们自便吧。”
　　她是不想磨叽了，索性赶了人好回去理清头绪，可这里还有人不愿意。

　　“倘若有事呢？”夏雪宜微微侧身，他一个小动作无甚大碍，红药若是想走出去，少不得要绕一个圈子了。
　　他转而对解还道：“我是为温家大小姐而来，你也是为温家大小姐而来，我们两个总是得商定一番的。”夏雪宜的手放在侧身，他那里空空如也。
　　解还懂他的意思，他们早就该一较高下了，不论是因着人还是剑。月前那一次毒龙洞之行算不得数，这一次他既然提了出来，那么这一战也是势在必行了。他虽是这般想法，心下却觉着不妥，总觉着他是掉入了陷阱，而那放置陷阱的人却很是得意。
　　这两大高手过招，在场的人竟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温仪是紧张的，奈何两人轻功实在好，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迹，徒留温仪一个人跺脚生气。
　　红药重又坐了回去，她不阴不阳的道：“妹妹可知道那两人冲突是因何而起？”
　　温仪急的一愣，忽而露出了一股委屈：“姐姐，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解哥哥也不会去的。原、原本在家里的时候，那夏雪宜也只是试探着来抓我，全被解哥哥挡了回去，可是我不晓得夏雪宜武功这么高的。”
　　她说的语无伦次，以为轻功好便是高手了，那两人看着更是不遑多让的。她言语中尽是对解还的关心，听的红药心烦头疼。心里不经意的冒出个想法，若是温仪再也回不去了该多好。
　　是了，这温仪走到哪儿都挥不去她头顶的梦魇，这姑娘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似乎都有一种魅力，能叫任何一个仇人为她放弃报仇，便是解还也叫她掳去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