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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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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时,外头的光晃得眼睛难受。她失眠睁着眼的时候总感觉灰暗的屋内就快天亮了,应该快了,等着等着就失去了知觉。昨夜为了看窗外的星光,窗帘全部夹了起来,现在光大喇喇地跑进来,像是这混沌的一觉让难捱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坐起身,头疼的厉害,喉咙干痒,估计是昨晚火锅吃了辣的的缘故。她朝床头柜子上的被子看去,空的。旁边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信号灯也不亮,想看下到底是几点了。幸好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要不然无缘无故旷工肯定会让她这个空降兵又落下不少闲话了。
她懒懒地躺回床上,穿着保暖的绒毛鞋双脚一下又一下蹭着地,想起昨晚揪心的事时不禁又舒了口气。
不要害怕,不要担心,过一点时间就会好的了。她心里想。
不想起床,反正不想出去见什么人。她摸索着放在床头柜边的手机,开机屏幕上出现大手拉小手的图案,肚子饿得咕咕响,胃里感觉空荡荡的,身体在向她发出求救信号。只好把手机放回原位,再懒得动弹也得起身去洗漱,先弄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是鹅黄色棉袄型家居服,头发凌乱,眼睛下面青黑色的两块很骇人,还有鼻翼两边干燥得起皮了,嘴唇没血色,刚刚睡醒都这样失魂落魄。年纪越大会不会越憔悴?她不禁想。我也没有多大吧,可是就这幅德性了。
正刷着牙时,听见隔壁卧室的手机大响。她一下下刷着牙,吐干净水,才踱进卧室,手机还在固执地想。不是她妈还能有谁,催她回家吃饭,继续教训她改邪归正。所以她听到周末这么固执的电话,猜得十不离九。
竟然是一个小梅。
自从她离开天韵之后,只跟她见过一次面,就再也没有联系。怎么今天这么着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接起。
“小欣,二老板叫我告诉你,”小梅喘着气,“你终于开机了,关机了一个晚上,终于开机了!”那边的声音粗喘喘的,好像很着急。
“小梅,怎么啦?”
“淼哥出事了,医院,在车祸……”慌张得语无伦次,声音沙哑。
那边出现一阵沙沙的噪音,她听得清楚,拿在手里的水杯滑落到地板上,清脆的声响跟她的心一起坠落,她抓着手机冲向门口。
他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应该没事,只有他没事,我愿意做什么都行,别有事……
她坐在出租车赶往医院时不住地发抖,怎么样都控制不住,就像决堤的眼泪,她不断用冰冷的手去拨开蒙住眼的水滴,一拨又一拨的涌上来。
“姑娘,怎么啦?你的亲人一定会吉人天相。”司机见她一直抹眼泪,披头撒发地冲到车里说上医院。
她呜呜地哭,嗯嗯地应答,根本没办法做声。
等她看到他时,屋里有几个人,她看不清是谁是谁,只知道躺在床上被白色物体裹住,只露出脸的是他,直挺的鼻梁,闭上眼黑色的睫毛整齐抿成两个小月牙,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她不敢上前,一定是搞错了,他笑起来最好看了,还有斜睨着眼观察的窘态时最有神韵,还有……
原来她这么想念,以至于怕这一切是假的,面前的他是假的。可是,她又害怕是真的,她宁愿躺在那里的说自己而不愿意是他,看到他曾经高大挺拔的他直挺挺地躺在白色的床上,闭着眼,对围着身边的各色人无动于衷。
我的想念不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
他一定很无助吧,他一定被梦境困住了睁不开眼睛吧,他一定很疼吧。她拨开人,拼命地到他跟前,他的拇指上还沾血渍,她不知道怎么办,她捏着他的大手掌,胸口起伏剧烈,就像是什么堵住了全部的出路,喊不出来也呼吸不了。
“小欣,小欣……”有人搂了搂她的肩膀,“他说想开车逛一逛,喝了酒,结果……”
“小欣,小欣,你别这样,医生刚刚说他当时抢救的时候,说了你的名字。”
她像被抛入深海底,那些声音嗡嗡地在耳边作响,遥远而陌生。只有他的脸,他的手温度比平时低了很多的感觉,软绵绵地不肯回握一下她。
“庄淼……”她的声音发抖,放佛从身体深处好不容易发出来似的,“我好早以前认识你了,真的。”她重复着很久已经重复过的话。
“你冷不冷?”她对着他的手掌呵了呵气,泪珠子嗒嗒地掉在他手上,她赶紧擦去,而且用自己的家居服一觉擦了擦他沾着血渍的拇指,“你如果……”她说不下去了,蹲在床边伏在他手上大哭。
到底怎么了,怎么了?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你暗暗的哭泣,甚至嚎啕大哭你都毫不理睬。你太过分了,你的高高在上,你的随意洒脱,为什么我就不能这样。她的委屈随着泪水鼻涕湿黏黏地擦着他手上,有些温度的手上。
我好委屈啊,我真的好委屈啊,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爱我,好好地偿还我的委屈啊……
“小欣……”有人拍着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头,“小欣……”
“庄淼,庄淼……”
“医生!”
“庄淼!”
屋子里一阵嘈杂。
“他,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医生!”
她感觉到触到她脸颊的手指稍微动了动,蹭地站起来,手抹掉眼里的眼泪,看到他刚刚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接收到光的眼眸,是她熟悉的。
“庄淼。”她抽噎着说完,接着呜呜地哭。
真的好狼狈。她猛地擦着好似流不完的眼泪。
有人将她推开,她赶紧又抓起他的手,怕丢了似的。
她被推到一边,但手还在她手里。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满头银发,厚镜片后面的眼角撇了一下他,拿起小手电,和挂上听器。
“瞳孔有反应,心跳不够,继续刺激,继续输血……”
她没听清那些话,只觉得她手里那只手的食指在她的户口上点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医生,医生,他是不是,是不是……”她不敢说那个词,没说完就又哭起来。
“还没死。”老医生又看她一眼,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板,“我也以为快死了,看来死不了了。”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医生。什么意思,不死了,死不了了?她在脸上一直想着,怎么办,他若是死了,她肯定也活不成了。
“别扯着他的手。接近有心口的位置插了玻璃,左腿骨折,颈椎错位,如果你再扯一扯,怕他了多半会残废。”
她赶紧轻轻放回他的手,再用衣角擦了擦他手上的水渍,撸了撸鼻子,“医生,只要他没事就好。”
“等他醒过来再说,我也不能保证。别乱移动他的身体,继续找刺激点唤醒他。”
护士随着医生一行人离开了,又剩下他们。
她的手赶紧再附在他的手上,怕被什么人占了位置似的。
你会醒的,一定会再活波乱跳的,一定会的。她心里默默地念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期待他再次用力睁开眼睛,可是没有动静。
“小欣,你先跟我去他住处收拾一些衣物过来,等他醒了可以换。”她身后有一个声音说,她茫然地回头,看到一个眉眼有些眼熟的女人,神情温和地望着她,手搭在她肩上,对她点点头以示鼓励,“这里有明凯他们看着,不用担心。”
她抬头的时候当然看到了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孔站在那个女人的身后,原来江司晨也在。她觉得更茫然,她应该怎么办,此刻最不想放开的就是这只软绵绵没力气的手,他会痛,会找她?
“走吧,不远,待会儿就回来,你也去整理一下。阿淼醒了可不想看见你这样。”庄妈妈再次拍拍她肩膀,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终于知道自己儿子前段时间说要带回家的女孩子是谁。
她不舍地轻轻拿开伏在他手上的手,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掩起来,怕被别人拿走似的。她看看站在旁边的明凯,小梅还有阿超,江司晨也看着她,她转眼再看看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妈妈。
“阿姨……”她哽咽出不来身影,明凯走过来搂搂她的肩膀,“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你不是还在嘛,这小子舍不得我们的。”明凯看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跟他赶到现场看到他在血泊里的样子,同样骇人。
回到他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她故意摆在门口鞋柜上的几个小丸子公仔也还在那里。卧室的衣服收拾整齐,厨房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厅里面大沙发旁边放着几个空酒瓶,电视柜半开着,凌乱地放着影碟和唱片。
她望向书房,他以前坐在灯下盯着电脑屏幕不理她胡闹,镇定自若。跟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老天啊,别这样残忍。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他,她根本没办法撑下去,自从他出现,就把她的世界占得满满的。她蹲在衣柜里的抽屉旁整理袜子,眼角的刺痛总是不断涌来,尤其看到他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只朔料花。那多红色的大得夸张的朔料花,她当时为了显示自己在他空间的存在感,特意去手工店买了彩带和花纸,照着网上的方法编的。他一看到就皱起眉,说:“雷小欣,原来你不心灵也不手巧啊。”她嘟起一定要放在他睁开眼就放到的地方,一放下,他就拉开抽屉放进去,手抱胸前警告她:“这是污染我一天的好心情的根源,拒绝服从。”她为此还嘟起了半天。
“孩子,别哭了,他会没事的。”庄妈妈奇怪怎么去拿几件袜子拿这么久,走进来看到她坐在地上又哭了,摸样很可怜,像受了他儿子的欺负。
“又一次他打电话很高兴跟我说,要带你回家过节,让我们好好准备,但不能吓着你,看起来他也很紧张的样子。”庄妈妈大概知道儿子的消沉跟谁有关,“你别再跟他生气了,等他醒了我说说他,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无心之过,别跟他计较。”
“阿姨……”她伏在庄妈妈的肩膀上,“我们都好傻。”断断续续地边哭,边收拾。
她们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明凯和司晨,她冷静了不少,朝两人点点头,径直走到床边,拉张椅子坐下,“庄淼,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我等了好久,就等着你今年过年的时候再带我回去,别老是说话不算话。”
她拿出那朵朔料花,“哦,对了,我叠的那只朔料花,实在是太丑了,准备将它扔掉,你也会同意的吧,你一直觉得它丑得污染你一天的心情,我就替你做决定。还有啊,你门口那堆我故意放在那里的玩偶,也准备丢掉了,你应该也会同意哦?”
她说话的对象无动于衷,没动静。
“好吧,我都扔掉了。”她给他拉了拉被子,“不过,我还想听你给我解释为什么昨天过生日不打电话给我,我等电话等到快天亮了,一气之下把手机关了,后来终于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我了,我才勉强来,你现在却闭着眼睛不肯见我,到底算什么意思呢?自己小气就也把我想得这么小气,好吧?”
后面站着的人听着一个穿着他的棕色大衣,缩在床头跟他断断续续说话的女孩,都动容。庄妈妈轻轻地抹眼泪。
“庄淼,你知道吗?大学的时候,就是那次英语辩论比赛,你替同学参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简直觉得……觉得你好……好奇怪。你记不记得,肯定不记得了。那天以后,我伴着跟你偶遇,扮了好多次你都对我视而不见,然后几个月后就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你是出国了。
你真是狠心,一声不吭就出国了,连跟我偶遇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起码也要合照一张给师妹留念吧。可是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认识我,就忍心出国了。整整两年多,我只有那张辩论赛的集体照,在那么多人头中把你圈出来,那应该算是我们的合照了。
你听了这些会不会觉得我城府很深?算了,你不也一样,等你睡醒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你骗我去跟前女友过生日的事情,还没有跟我解释清楚呢,我们才不会一笔勾销。”
“雷欣……”站在旁边的明凯忘了忘神情一直平静的江司晨,出声。
“庄淼,就是因为明凯。他让我见到你。再次见到你就是两年后,好像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还是那么奇怪。快餐店吵死了,好多人都跟我打招呼,你好像没跟我主动打过招呼,每次都是明凯拉着我跟你同坐一个桌子,每次都出不饱,紧张地手心出汗。你知道,既要顾忌吃饭的形象,又要跟明凯自然地说话,很难的。”
后边明凯忍不住抿嘴,这个雷小欣,知道庄淼吃哪一套,那小子平时装着默不作声,酷酷的,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哪个是他在乎的,哪个是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如果是清醒的时候,听到雷小欣说这些话,肯定是嘴上和神情上都是不屑,但心里偷着乐。
小欣捧着水杯,再理了理头发,接着说:“后来,你知道了,明凯约我去你们公司,我为此纠结了好几天,是因为想摆脱这种被幸运撞晕的巨大兴奋,我就怕自己装得不够好,到你面前时全部被看穿了。暗恋别人那么久,怎么好意思那么曝露,那样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她呵呵傻笑,把手伸进被子里,抚着他的手,“庄淼,不过我也是很争气的,凭着自身的才华和能力,很快引起众人注意,包括你,然后得逞了。你会不会很生气,我自始自终都藏在阴谋跟你共处?我有时候觉得,我肯定是个当间谍的好材料,FBI,中央情报局,超级女特工,跟你看的那些老是打打杀杀的无聊电影差不多。”
她竟然感觉他的手动了一下,再摸一摸,好像不是,可能只是输液造成的。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眼睛紧闭,嘴唇有些干。
她转头看看后面那几个人,“你们先回去,我在着守着。”
“小欣,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看着他。”明凯对她眨眨眼,“去把衣服都拿过来,你日夜陪着他说话岂不是更好?他肯定很乐意吧。”
“庄淼,你肯定很乐意,我也很乐意,那就这样谈成了吧。”她按着他的手,“你好好睡,我待会儿就回来,想跟妈妈和司晨说什么,感觉说,等我回来只许跟我说,其他人得拿号排队。”
她一走出门口,就觉得心好痛,他真的毫无反应,他怎么了。
“小欣。”明凯拍拍她肩膀,“会好的,会好的。”
伏在明凯的肩上,她咬着牙,让自己再也不要哭出声来。他笑起来那么好看,还有小时候照片上都是咧开嘴笑的,肯定希望看到她也是笑的。
三天过去了,医生只说状态平稳,没说什么时候会醒。她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他睁开眼看着她成了奢望似的。今天泽飞带了瑶瑶过来,她开口泽飞说要辞职照顾她,泽飞不可置否,说等他醒了再说。
“欣姐姐,叔叔怎么了?”瑶瑶摸着她红肿的眼睛,“欣姐姐,我们要开家长会,同学妈妈都去。”嘟着嘴,看着她。
“瑶瑶什么时候开家长会,欣姐姐也去好不好?”
“瑶瑶,不要胡闹……”泽飞在她们身后站着。
“欣姐姐,你是不是不跟我爸爸一起工作了?”瑶瑶抓着她的手,低着头,“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见到你了。”
“傻瓜。你想什么时候来见欣姐姐都行,还有姐姐跟你去开家长会好不好?”
“你不是我妈妈。”瑶瑶拿开手,声音小小的。
“那我做瑶瑶的干妈好不好,瑶瑶就不要拒绝了,等叔叔醒过来,瑶瑶还可以跟叔叔玩,还有雷爷爷和奶奶,都很喜欢瑶瑶,好不好呀?”她心里很酸,他要是醒过来,他们就去生很多小孩吧。
“真的吗?”瑶瑶瞪着大眼睛,“你不会不见,是不是?”
“瑶瑶随叫随到。”
“那你回爸爸公司上班吧?”瑶瑶摇着她的手,“那你可以下班就去接我,跟爸爸一起吃饭了。”
“叔叔生病了,姐姐要照顾叔叔,等叔叔好了,我们跟他好好算账,好不好?”她拢过她在跟前,“瑶瑶最听话了,姐姐还是会去接瑶瑶,不要烦爸爸。”她那天接这个小女孩的时候,见到她眼巴巴看着别家小孩牵着爸爸妈妈有说有笑,模样让她揪心。
“是欣妈妈。”瑶瑶头埋在她胸前。
“嗯。以后放学啊,就去陪爷爷奶奶,他们可想瑶瑶了,还有晕晕,你说好不好?”
“爸爸呢?”
“爸爸,有好多阿姨陪他,我们不理他。”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抬头看着泽飞笑。这个爸爸在办公室的那群女同事眼里,简直是抢手的香饽饽,却天天围着女儿转,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我不要那些阿姨,只要欣妈妈。”瑶瑶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
“好好,瑶瑶听话,今天有没有吃饭,做好了作业没有,要不要在这里陪着庄奶奶和庄叔叔说话,让爸爸去工作啊?”
“好啊。”这才仰起脸笑,“不要爸爸了,让那些阿姨吃了她。”
这句话惹得屋子里的大人都笑。
她望着摆在他床边滴滴响着的仪器,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还疼吗?睡这么久,做梦了没有,梦里有没有她。江司晨每天傍晚都过来探望,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旁边看着。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他心里会不会希望她说话,希望她握着他的手,而不是自己。
算了,别乱想,我要等他醒,即使对自己说残忍的话也要等下去,死皮赖脸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