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恋的男人》路三

2、同伙

　　临近中午用餐时段，CBD商业区的快餐店内漂浮着一层甜腻的味道，人声嘈杂里掺着能拧出水的空气让人莫名地没胃口。餐厅内挤满了各路白领，抽风机“嗡嗡”的声响很快被下一批涌来用餐的人声淹没。众人脸上的表情是灰色的，色彩斑斓的妆容和笔挺的服装让这种神情发挥到了极致。飘在每人头上的那朵云，忽然亮了是转瞬即逝的亢奋，暗着时是招牌的冷漠。

　　“雷欣，这边！”小欣循呼声望去，又是李明凯，身边坐着的还是庄淼，只见他一只手拿着餐筷，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贴在耳边，望着窗外。

　　她赶紧装作没看见他们，移开眼睛。

　　她随同事从柜台取了餐具，跟上长队，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不幸地，早上又被主管吴幽丽数落了一番。她觉得自己此时像一朵经过寒冬彻底蔫了的小花，不管春天来不来，反正是活不成了。

　　“喂，小欣，是那两位帅哥，又在叫你过去了。”身旁和她同来吃午饭的同事推了推她的手肘，窃窃笑，不住往他们那边张望，引得一起来的其他同事也跟着说嘴。

　　“小欣，介绍一下嘛，大家认识认识，看起来很不错。”说得她们一干人跟办公室老处女似的，见到单独出没的男人都有兴趣“认识认识”。

　　“好像是隔壁庄林地产公司上班的小伙子，见过几次。”她们不乏用餐讨论的话题，抓到一个是一个。

　　“一看就知道小欣她想私藏啦。”同事几个嘻嘻笑，闹得不亦乐乎。

　　作为这个话题中心人物之一的当事人，小欣回头无神地笑，“别乱说，就以前大学同学……”嘴唇绷得紧，笑一笑就快要崩裂，疼。倘若不是看到三月天四处逃窜的潮气让瓷墙壁在冒汗，她以为干燥的寒冬还没走。

　　再这样下去，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她一定会缺水休克，继而消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吧。

　　打好饭，她端着碗继续装作没听见明凯刚刚的招呼，加快脚步直往同事聚坐的那一桌走。

　　“雷小欣，这儿呢！”明凯洪亮的声音，提高音量，再次喊她，生怕错过她。

　　她还真想今天就这样错过他们一次，不想面对面吃饭。这段时间的顿顿午饭跟他们在一起吃，拘谨地吃，倒了什么到胃里都不清楚。今天她终于决定：不跟他们同桌吃了，太折磨了，得让绷紧的神经线歇一歇。

　　嘈杂的餐厅被明凯的大嗓门喊得安静地顿了一下，她赶紧端着餐盘屈服地走向他们那一桌，她知道他还会再喊，如果她不过去的话。

　　这处是靠窗的三人位，他们两个前面的位子空着，看来为她而留的。她放下餐盒，挪开凳子坐下，还低着头。

　　“吃得这么素？”明凯看着她餐盒的番茄炒蛋和大白菜，殷勤地问。

　　平时他不是劝她少吃点，就是给她推荐他众女友的减肥良方。她隐隐感觉周遭的气氛不对劲。不知是不是一整天自己都不对劲，所以才嗅到所有事情都充满了不对劲的味道。要不然无油丽（她给部门主管吴幽丽起的别称）早期更年期综合症偏偏每次不落地在她身上发作呢？

　　“没胃口。”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塑料包装，“嘶”一声划开，今天以来唯一令她痛快的声响。她缓缓吐气，压一压开始条件反射般不规律的心跳。她真怀疑是不是每个人身上都长着类似于雷达探测器的东西，自己看不见也没人它长的知道具体部位，但碰到某人某物某事就自动自觉拉响警报。警报的表达方式五花八门，有心跳加速，变成哑巴或者语无伦次，脸红像猴屁股……

　　“雷欣，跟你说件正经事。”明凯打断她的科学推断。

　　小欣抬起头，看看一脸殷切的明凯，他的饭盒摊在旁边，吃得差不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继而迎上庄淼的目光，他坐在窗口的背光里，外面是晃眼的阳光，虽隔着一层灰色的滤光玻璃，但好像所有能挤进来的光都掉到了他的白衬衫上，一头浓黑利落的短发，弯弯的嘴角，还有一双漂亮的凤眼。

　　她再次低下头，抓起筷子，“说！”

　　“雷欣，你对现状满意吗？”明凯还不打算奔正题。她今天有些奇怪，估计是因为身上的黑色套装太老土的缘故，不过肉滚滚的腰身，圆圆的苹果脸和高高束起马尾，样子看起来和大学的时候一点差别都没有。他琢磨着，怎么劝她离职，心甘情愿地加入他们新成立的公司。

　　“我对现状满意与否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说的正事吗？”她眼皮向明凯抬了抬，没趣地往嘴里送下第一口番茄炒蛋，不咸不甜也不酸，餐厅到底放的是不是番茄，搞不好红色的东西是用什么泡出来唬人的。

　　这叫什么话，我能满意么？天天想见的人，现在见到了，见到了却做噩梦了，噩梦吓醒了还被骂了，被骂了还得来上班，上班了又被骂了，被数落了还得见他，见他还是紧张和发懵。可是，奇怪的是每天都想见到他。旋律难听的歌曲陷入无法跳过的单曲循环，让她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每人头上都有一片天，那她这一片肯定是布满了沮丧的乌云，雨要下不下，闷热难耐。

　　自怨自艾没用的。反正，做什么都没用的。她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没听到话多的明凯继续，她以为他们吃完要走了，才抬起了头。

　　明凯端正的神态像极了以前他在讲台上开班会的样子，准备慷慨激昂的演讲前先嘴角衔着笑目光温煦地环顾台下的动静，为鼓动人心的讲话做好情绪铺垫。

　　庄淼的脸上怎么能永远长着那副神情？嘴角弧度停在原来位置，眼神也是那样，不掺杂多一点的笑，也不加入多一点的不笑。对他来说，这幅样子是不是跟没表情没差别？她撇下老同学明凯，悄悄地揣测他旁边的庄淼。

　　“雷欣，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做不好的，对不对？”明凯再次开口就是循循善诱。她不自在地一抖：什么叫“我们三个”，他到底又要干什么。

　　“干嘛？”她抵抗着。

　　“还有，你想想，来帮我们比在内分泌失调的女主管手下受苦受累强千百倍，为了拯救自己的职业生涯，你总不能这样耗下去的。”她才跟他抱怨工作过一次，他就认定她的升职永远没希望了，大学四年同窗兼好友，一点鼓励的话都不舍得说，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损友。

　　她愕然地望着他，上次听见他说有创业的想法，想不到这么快。“我们”，难道他和庄淼，还是另有其人？她的心跳再上一个档加速，赶紧咽了口生硬的米饭来调整呼吸。

　　“明凯，让她考虑考虑，别着急。”庄淼察觉到她脸上神情的明显变化，出声劝阻。他没明凯那么着急，或者说不在意。新开办的公司，没有行政能撑一段时间。明凯这么着急争取小欣，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会不会是这哥们儿明凯打这个女生的主意？庄淼一想到这个，忍不住要笑，为了不破坏明凯难得的“正经”，他拿起水杯喝水。

　　对，“我们”看来是包括他，庄淼。

　　小欣眼角撇见他喝水时耸动的喉结，同样迷人。她默默搅动快餐盒里的西红柿炒蛋，吃不下了，沉默。

　　盯着眼前快餐盒里的番茄炒蛋，心里默念：红色，黄色，黄色，红色，红色，黄色……

　　雷小欣，千万不要表现出激动，不要出糗，快点转移注意力，不要看他们，快点数！她身上的报警器大鸣。

　　“雷欣，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干脆直奔主题得了，她又不是谁。和她大学同班四年交流并不多，但他回国这半年相处后，觉得她算靠谱的哥们儿一个，做事绝对让人放心，决定拉她入伙。创办公司这件事，他和庄淼在美国时就已经开始策划，他回国按庄淼的提议先回庄林地产熟悉国内的公司运作程序，主要的设计和文案人员由庄淼负责找。

　　小欣被明凯不耐烦的催促吓一跳，手里缓慢搅动的筷子抖了抖，抬眼又看看他，最后一眼落在还是轻松淡淡笑和她对看的庄淼脸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她愤然丢下筷子，“旺财，可不可以别老是喊我‘雷欣’？”这条件提得忒没出息，神经紧绷的情况下显示的唯有胡言乱语的动物本能。“我叫雷小欣，大小的小，欣欣向荣的欣。”每次她都给陌生人这样表白自己。这个名字被他在某天中午也是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快餐店，灵光一闪，给了新的定义：雷人的小欣，有着一颗雷人的心，雷欣呐！她脸红耳赤愣在那里。经过几个回合，她总算也给他的名字找了花样：叫明凯的男生跟叫旺财的狗一样多啊。

　　“除非你答应。”明凯不让步，威胁着强调说：“最好不要怀疑和犹豫。我了解过了，你待在隔壁那家公司，根本没有上升空间，熬了两年，还被遣去做新人入职培训，订文具，装订文档，兼当女主管出气筒，你甘心啊？”

　　她不得不对他这番话投以冷眼，他对她说话从来不知道委婉，直接把她当另外一个性别。不过，话说回来，经过再次见面接触的这段时间，她唯一确认的事情是：只要是里明凯看上去觉得是女人的动物，最后都会成为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了。

　　同窗难当，朋友难当，损友更难当。

　　“我最近不用做新人培训了。”小欣没出息地再默默扒一口冷掉的饭，西红柿炒蛋难怪在餐牌上最便宜，味道越吃越奇怪。

　　“我们开价肯定比你现有水平高。”庄淼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但说的是这句。
　　我和他的关系用钱可以衡量，那就是连朋友都还不算了。小欣再次地抬头先看了看皱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热烈期待她回答的明凯，依次是嘴角眉梢礼貌微笑神情的庄淼。

　　“不是钱的问题。”小欣轻轻吐了口失望的白气。

　　“那是什么问题？我们手续已经办好，设计人员也到位了，就缺你，加入吧，雷欣。”明凯紧追不舍，他的期待很真诚。

　　“意思是你们还差一个打杂的帮凶，是吧？”明凯今天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调侃的玩笑话，反常地她觉得不习惯。

　　“雷欣！”明凯好气又好笑。

　　“狗急跳墙了吧。”小欣眼角余光再次扫过庄淼弧度抬高的嘴角。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凯忙下结论。庄淼叫他加入的时候，他没二话地应承下来，女人还真是麻烦。

　　“让我先考虑一下。”小欣还真不想这么快就表达，即使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头那个小人在不自觉欢呼雀跃，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一般，这种感觉真真的十万分的讨厌。

　　“小欣，如果为难，不必勉强。”庄淼通情达理地给他们加上一句。

　　他回国三个月，着手创办广告公司，挖到了设计人员和文案，差一个平日处理琐事的行政人员，明凯提议雷小欣，他没意见。这些杂事，不着急，况且谁做都一样。

　　“好。”小欣对他笑。

　　好什么好。是明凯欢迎我，我加不加入你无所谓。小欣头顶的无声对话框，像一朵白云，隐在她身后，只有庄淼一出现，对话框里的自问自答便开始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