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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取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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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殿的殿门被关闭了,朝颜施下的法术,任何人不得再踏进殿内一步,就连曦和也不可以。曦和不接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为什么前阵日子还好端端的朝颜,会到闭殿修养的地步?如果真是要修养,为何要把她拒之门外?
她不接受,可是不接受又能怎样?那是朝颜,是天下仅次于苍神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他的决定。
孔雀王代替了朝颜每日陪在曦和身边,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从朝颜闭殿后,曦和的状态很不好。不是说身体很不好,而是精神上的,情绪变得不稳定,易怒。所有的症结都需要对症下药,但孔雀王知道,自己不是那剂良方。
每隔七天,朝颜会从莲华殿里出来,曦和就等在殿外。可这一次,曦和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朝颜语气平和,似乎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又变回初见时那个一身白色毫无杂质的男人。言语里淡淡的,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情感。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边境参加琅嬛之争。”说话时,曦和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朝颜,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闻言,朝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一路小心。”
曦和的眸光一怔,那眼里的希冀化作片片光点碎去,“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朝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曦和。曦和上前抓着他的袖子,言语戚戚,但又带着一丝怨恨,“我这次去见的人是北落,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见那个人,你难道就只有这句话?”
持续了几年的琅嬛之争终于要落下帷幕,作为最终候选的曦和和北落即将在南羽夏烨交界处会面,决定琅嬛阁的最终归属。这一点,朝颜清楚,刚刚他的心里涌现出一股不想让她去,或者想要陪她同去的念头,可是那股念头刚刚涌现,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了。就好像海里的浪潮再怎么汹涌,却永远也只能消散于岸边。
他的心里,平静,却又不平静。直到曦和甩袖而去,他还不能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待在树下,是因为菩提树可以延缓他的衰弱。他闭馆,是想要减弱曦和对他的依赖。可是,随着他在树下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着。
朝颜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树上。殿内无风,但那树却无风自摆。片片叶子飘落间,树的神性不减。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树还是那棵树,风吹雨打都不曾使它改变。它有生命,但是它没有情。
朝颜一瞬间顿悟了——他回到了树下,树认可了这个从它身上落下的男子,于是,在时间的流失间,树在慢慢地用自身的气息冲刷他的身心,企图把他变回初生的样子。
初生的朝颜是一颗菩提子,没有七情也没有六欲。朝颜的很多感情,是在遇见曦和之后才产生的,而当菩提子树慢慢消磨这些感情时,朝颜便陷入了方才那种奇怪的状态。
孔雀王自远处走来,目睹了两人谈话的他面露不忍。他走到朝颜面前,黑发掩映下的面容沾了些苍白之色。
朝颜看着他的表情,忽而问:“孔雀,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为何心痛?”
孔雀王愣了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
是啊,不管是人或者兽,其本能的情感又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心痛了便是心痛了,欢喜了便是欢喜了。他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些感情,现在又要付之东流吗?
朝颜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颗心在跳动着,如此真实。他难道要将这份真实舍弃吗?
孔雀王看着他,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按着他自己的意思,说道:“曦和快走了,她刚刚着实很生气。我想她对你是真的用情了,就这样让她去……好吗?”
朝颜没有回答,他仍旧一只手按着胸膛,仿佛沉思着。孔雀王的嘴唇微张,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刻,秀气的脸上布满惊诧。
“朝颜,你做什么!”孔雀王惊呼,只见道道无形的气从朝颜按在胸膛的指缝间飘散而出,“你这样……可怎么办?”
气散完了,朝颜放下手。脸上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没事,只是一次取舍罢了。”
朝颜散去了这些天从菩提树上汲取来的,用来维持自己气息的灵气,没有了这些气,菩提树便再不能影响他的情。正如他说的,这只是一次取舍罢了。
以他的命,换他的情。
曦和最后一次回望了一眼那成片的,玄色的宫殿。期望中的那个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她的拳头不由地攥紧,待与景溪交代几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
此去边疆,见北落。
马车缓缓驶出九离,踏上官道绝尘而去。朝颜站在九离宫前的广场上,迎着晚风,看着远去的女帝。
而就在女帝离京之后的不久,一道来自于苍理司的消息,震惊天下。苍理司称夏烨曦和为异端,不为苍神所融,欲与南羽协商,将其除去,再立明主。
天下,真的乱了。百姓哗然,谣言四起。
于是,原本也打算离开九离的朝颜被迫停下了脚步,他不得不留在九离宫内,推算出消息的来源是否准确。可推算的结果令他惊诧,企图消灭曦和的消息确实是苍神的谕旨,而苍理司则是把这个谕旨公告天下。
可是,奇怪的是,曦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任何对苍神不敬的事情。苍神现在也本该在沉睡中,哪里能发现曦和,哪里能降下谕旨。但实实在在,朝颜是感受到了苍神的气息无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朝颜也有点糊涂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个合不合理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稳住百官稳住夏烨,然后尽快赶到曦和身边,护她周全。
首先有反应的,是远在西门关的苏小满以及梅九爷,两人联合发布檄文,不赞同苍理司的观点,称这是妖言惑众,苍理司狼子野心意图扰乱天下。
来自九离的布告紧随其后,十四皇子景溪代姐回应,正式与苍理司决裂。其后,一向被认为与苍神关系紧密的孔雀王也出现在九离,面对着来自天下的诘问,维护曦和。
于是,因为孔雀王,百姓们都糊涂了。到底哪个说的才是真的?
而在这一期间,南羽却是风平浪静。底下的百姓们虽然也是议论纷纷,但那毕竟是夏烨的事情,夏烨越乱,他们反而更应该开心,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而与此同时,南羽的内乱,在商无期、柳折等将领的镇压下,也逐渐有偃旗息鼓的势态。
苍理司,铅华山。
风尘仆仆从外地归来的易清寒跪在正殿之上,三重帷幕之后,是苍理司的四宫大人。
易清寒恭敬地低着头,像以往在苍理司的无数岁月一样,谦卑有礼。可是今日,他回荡在这正殿内的话,却充满了不敬与反抗。
“四宫大人,恕清寒斗胆,关于夏烨曦和一事,可否再做考虑。”
“你亦知你斗胆,又为何有此一问。”回答他的是他的师父,西宫大人。西宫看着自己的徒儿,眼中慈爱不减,但多有无奈。
“师父,我与曦和相识几年,虽没有过分了解,但她本性如何,弟子还是知道的。苍理司说她忤逆苍神,不容于天下,弟子万万不信!望师父、望四宫大人明察!”易清寒重重地对着师父磕头,额头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顿时红了一片。
西宫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心中暗叹一口气,“这是苍神之谕旨,你我皆凡人,如何能窥得其中缘由。”
易清寒抬起头来,目光中仍是一片坚决。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他信仰苍神,奉苍神的话为圣旨。可是他同样也相信自己所经历过的,所看到过的,要说曦和是异端,他如何能信。
“孩子,你若不信,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时,东宫开口了。他的目光沉静,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眶却仿佛一片深沉的大海。他缓缓地抬头,眼神落在正殿内的苍神石像上。
那一尊石像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易清寒看了它十几年,对它再熟悉不过。但今天,却好像有什么不同了。易清寒的目光顺势向上,忽而在某一个点,牢牢顿住。惊诧,在他的眼中扩散。
石像活了!那一双眼睛,散发出平和慈祥的目光,仿佛充满了灵性。
南羽、夏烨交界处,白马镇。
白马镇地处偏远,又处于群山环抱之中,严格来说属于真正的三不管地带。所以这里民风淳朴,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脑子里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国别之分。
曦和的车驾抵达白马镇的时候正值傍晚,暮色晕染下的白马镇说不出的平和,袅袅炊烟和翠绿群山互相掩映着,让人难以想象山的另一面就是鲜血染就的战场。
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虚幻地仿若梦境。
赶车的白河放慢了速度,载着曦和慢悠悠地驶进了白马镇。白马镇平日难有异乡人进镇,看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却也不警惕,而是向他们投来温和的笑意,纷纷打起招呼。
白河回以微笑,间或与他们说着话,打听落脚的客栈。曦和觉着有趣,掀开帘子来。
暮色的长街有股古老的安详的韵味,哒哒的马蹄声在长街上回响着,与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首平和的乐曲。曦和的眼里带着笑意,她喜欢这里的气氛。
她的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掠过街旁的小吃摊子,掠过房屋的檐角,最后落在长街的尽头。那里有一辆马车也在缓缓驶来。
两辆马车,都在长街上行走。一辆从这边来,一辆从那边来。就像是命运的邂逅,他们终会相遇。曦和忽而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夜的长街寒冷刺骨。
对面马车里的人也掀起了帘子,一张已经脱去了稚嫩的依旧俊朗的脸出现在曦和的视线里。四目交汇,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时间都发生了小小的停滞。
再见,已是无言。北落的唇瓣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曦和的睫毛在颤抖着,纤手决然地放下了帘子。
驾车的白河和乔十三互相点头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一拉缰绳,同时停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琅嬛之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