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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 ...


  •   三更半夜,一股浓烈的酒气把阿尔熏醒了。
      他一骨碌滚下床,想开灯看看发生了什么。手正摸向开关,一片喷过乌贼墨汁般漆黑中响起伊万的声音,语带威胁:“不许开灯。”
      那声音既近又远,薄雾似的空虚又盛满怨气,让阿尔直接联系起那场多年前他不记得名字的芭蕾舞剧中女幽灵们的舞姿。伊万,是他从无忌惮、轻慢地踩在脚下的;鬼,却是他光见着影子就忍不住要落荒而逃的。他浑身一激灵,又不愿乖乖就范,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床的另一边,一把扯开窗帘。
      月光流泻进来。它如诗如画,曼妙柔和得如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照亮的却是一点不如诗如画的景象:伊万穿着他品味糟糕的蕾丝睡衣,半坐半靠在床尾,身边已横七竖八躺了四个伏特加空瓶,而他正在大口灌着第五瓶。
      “For god’s sake…你在干毛啊北极熊!”
      “如你所见。”伊万看都不看他一眼,又灌一口。
      “凌晨一点!一点!你在和别人合住的单间里喝伏特加!”
      “你不是白天才奇怪我没喝伏特加么。我喝给你看。”再灌。
      “滚你丫谁要你喝给我看了,大晚上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要喝滚到大街上喝别在我面前撒酒疯!”
      “行啊。”伊万握着酒瓶,倏地站起来,眼神极冷地扫过他,“我出去喝。”
      阿尔想都没想,直接冲出口:“等等!”
      “又怎么了?”伊万背对他,继续灌。
      “你先把瓶子清干净再上大街去。这酒气熏得HERO我无法入睡。”
      “你……”这下伊万也火了。他蹲下去,拾起空瓶就砸,迅捷得不像一个五个小时内才晕倒过的人。阿尔低头闪过,左手平勾拳被挡下,右手乘隙而入钳住对方脖子,两个人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伊万用手肘猛撞他胸口,嘴里不停骂着涉性的俄罗斯脏话,阿尔虽听不太懂,也能明白其间含义比“婊子养的”难听很多,反手一耳光甩过去。
      “啪!”
      正中红心Oh yeah!
      一声脆响后他又有些后悔,力道太重,伊万被甩过以后就停止挣扎,空洞瞪着两眼,没声了。阿尔干脆一鼓作气把对方的头摁进浴缸,打开花洒,一下开得太大,阿尔头发也被淋成了半湿。阿尔甩甩头,一边骂娘一边出了卫生间,把伊万抛在里面。
      他把空瓶都用花式脚法踢到垃圾桶边,气呼呼地钻进被子,闭眼。
      跟伏特加酒鬼住在一间屋,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事了!见过酒品差的,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天知道他有多善心大发,才没把那头北极熊从窗户径直扔出去……

      不知道伊万后来还干了什么,反正第二天早上,谢天谢地,他正常起床,没撒酒疯。
      在一家报摊上,阿尔弗雷德一口气买了一叠报纸,从口袋里掏出买地铁票剩下的零钱全丢给摊主,在对方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中一溜小跑回宾馆,让伊万从里面一堆的乱七八糟的新闻中挑拣旅游信息读给他听。伊万自从醒来,变得更加沉默,阿尔丢给他的差事他一句怨言没有,就用毫无波澜起伏的的语气读了起来。
      “屠格涅夫老家的奥廖尔、雅尔塔的科瓦几亚宫、黑海疗养胜地……”
      阿尔掰手指。全是些文艺兮兮不符合他审美观的东西,一个改编《天鹅湖》他已经受够了。这时他听到伊万略显生涩地翻译出两个名词:“黄金之门,圣母升天大教堂,建于弗拉基米尔大公时期……啊,那还是我是罗斯公国的时候呢,好怀念。”
      对了,教堂!伊万以前不也是信基督的吗?不,不只是以前,他现在也该改回信仰了,东柏林过来的火车上他就听闲谈的人们说起宗教信仰的事情,大约从四、五年前起,伊万家人民的信徒人数快速回升,今年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国民皈依东正教了。和他来一次外地教堂一日游,应该能有效地让他回想起成为赤色魔王以前的事,重拾上帝子女的荣光——那个没有核武、没有铁幕、自然也没有冷战、总体来看还算清净的时代。那时候阿尔尚未诞生,自然也谈不上对立。实际上,即使在他诞生之后,两国也保持了很长时间疏离但是友好的关系。谁知道一个意识形态能引发那么多争端?那是一场错误,一支插曲。
      那么,就决定是教堂啦!至于阿尔自己,虽不是东正教信仰者,好歹也没有本质差异,只好屈就一下了。他向伊万公布这个决定,在同伴投来的惊奇但并无不满的目光洗礼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百年一见的圣徒。
      于是,他们前往车站,临时乘上了一列开往东北方弗拉基米尔市的电气小火车。伊万一路上很配合,告知他去车站的路线,售票亭的位置,乘车入口以及别的一些注意事项。他以为伊万已经了解很透彻,登上火车才发现还是被骗了。
      没有暖气,冷风嘶嘶从窗缝漏进来,每个乘客都裹得严丝合缝,蜷缩在小火车独有的木椅子上,面容是清一色的深沉茫然。就算票价便宜,可大冬天的没有暖气太说不过去,他想早点赶到目的地才上了这列车,又不是真缺钱。阿尔越想越坐不住,拦住一名好半天才出现在走道上的乘务员:“怎么没有供暖?”
      “煤供应不足。这是常有的,您也该习惯了才对。”
      这叫人怎么习惯?阿尔正要发作,乘务员飞速瞟过他一眼,问:“您是外国人?”
      “美国人。”
      “您不该在这季节来。今年冬天不算很冷,这只是从气候的角度……”乘务员忽又闭上嘴,阿尔身边的伊万嘴角正冲他弯起十二分纯良的弧度。“总之,请原谅。”他扭过头去,步履急促地离开了。
      阿尔对着虚空打了个喷嚏。伊万提议把围巾分给他一截,阿尔打量一番那条很旧但看上去很暖和的绒线围巾,咬咬牙拒绝了。听说那是伊万的姐姐很久以前送给弟弟的礼物,这位姐姐自从独立出来就想方设法和西方搞好关系,看起来只是个胸大无脑、很容易哭、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女人,可阿尔总感觉她不太对劲……一种斯拉夫人特有的黑暗气质,搞不好围巾里也藏了来路不明的黑洞物质,经过数百年发酵风味更佳。他很后悔没有上车前去蓝蓝路打包汉堡,有汉堡相随,这点寒冷不算什么。
      没有汉堡,没有薯条,没有可乐。他无聊地用指甲刮开车窗表面的薄冰,窗外也是一片白茫茫干净到令人悚然的景象,几乎分不出天与地的界限。不一会儿,被指甲刮开的区域再次被雾气覆盖,结成冰片。
      “阿尔。”
      快要闷到睡过去时,伊万唤住他:“要听听关于我们要去的景点的故事吗?”
      “哦对!”阿尔对寻求新鲜事物总是乐此不疲,一经提醒就来了兴致,“你才说过它们是你还是罗斯公国的时候建的。你拣有趣的讲讲吧!还没听你讲过小时候的故事。听说你小时候软软的,老是被基尔他们欺负,比成年以后可爱一万倍。”
      谈起“小时候和长大后”,某个幼年是天使成年变KY的家伙有资格吐槽别人么……?伊万堵他嘴:“声音小点儿,隔壁的老太太都看过来了。”
      “我皈依基督在公元10世纪末。那一年我的上司,取了安娜公主的弗拉基米尔大公突然定希腊正教派的基督教为国教,强迫基辅的市民在第聂伯河接受洗礼,我和姐姐、娜塔莎都被扔进了河里。那是个冬天,河水冷得刺骨,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掉进河里的时候还呛了两口水,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到处乱抓,最后一边扑腾一边被姐姐拉上岸。姐姐抓着我的手,抱着我,她自己也在发抖,眼眶红通通的,却跟我说没关系别害怕,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那时我还以为……【注3】”伊万停顿半秒,转移话题,“后来好多了。你知道,希腊正教到了这里做了很多改变才成为东正教,这些改变主要都在东北罗斯、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发生和确立。到12世纪,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大公在那里建立了弗拉基米尔市,他的重孙安德烈把这座城市定为都城,开始修建城堡和教堂,圣母升天大教堂就是这个时期建成的。”
      “东正教的很多节日都在这里确立。后来,弗拉基米尔市就成了全国的宗教和文化中心……阿尔,你睡了?”
      “没……”阿尔用衣袖擦掉口水,头勉强抬起一丁点就被睡意的重力扯回了臂弯,“那时……你还以为……以为能和姐姐妹妹会永远在一起吧……我也想过和……和那个见鬼的永远在一起,笨蛋,哈哈……好不甘心呢……呼……”
      他依稀听到手刀迎风劈向后颈的声音,却在距离肌肤一厘米处陡然消失。削瘦的手指摊开陷进他的发丛,后脑勺冰凉的触觉停留一秒,便去了。
      幽幽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才是笨蛋呢。”
      这是阿尔去梦中会华盛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注3:这段情节直接采自万红回音本的《The End of the Begin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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