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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遇 ...


  •   乱。
      这是阿尔弗雷德下火车后的第一印象。
      一个国家首都的交通枢纽不该乱成这样。明明不见多少旅客,人头却像失去理性一般全无章法地在出口附近挤来挤去,吵吵嚷嚷直抵苏联式公共建筑特有的高耸宏伟的穹顶,再反弹回更多聒噪难忍的混合音。不只是乱,还死气沉沉。本来这两个词在人的惯有思维中无法共存,而今他在莫斯科的火车站见识到了。
      除了月台上巡逻的保安,维持秩序的铁路工作人员寥寥无几。十个店铺有八个关着,剩余两个的老板也是无精打采蜷缩在柜台后面,柜台列出少得可怜的硬面包和红肠。没有托运的帮工,没有面带微笑扶你下车的乘务员,几个急于揽生意的司机冲到了站台上面,穿梭在行色匆匆、步伐冷漠的人群之间。人们把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呵出的热气在零下20多度的寒冷中急速凝结成白雾。他们紧锁的五官像博物馆透明的展示柜,明明白白地陈列出不安,不安之余似乎对未知的东西抱了什么期待;又彻底地麻木,每当阿尔弗雷德想上去搭讪,他们就拐个弯不着痕迹地避开,既无尴尬,亦无歉意。
      “什么鬼地方。以前的莫斯科不是这样。”阿尔弗雷德泄气地放下比出阳光手势的手,嘟囔着。
      以前的莫斯科是什么样?上一次踏足此地还是多少年前?他不太能清晰回忆起来。只能肯定伊万不会喜欢这些,而碰巧他也不喜欢。他们俩居然又找到一个共识,可喜可贺。
      搭讪路人寻求线索的作战计划失败后,他漫无目的地在严寒中寻求温暖好一会儿,沿地下通道溜进了地铁。
      他大致看过莫斯科的地铁线路图,这些地下运行的机车在莫斯科几乎是无处不在。它们盘错交织,细胳膊细腿儿伸展到1000平方公里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与各个场所严丝合缝地相接,契合得犹如这座城市固有的血脉与筋骨。就像亚瑟形容的魔法铅笔,能载着你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比起头上的乱象,地铁站倒是秩序井然。自动扶梯悠哉转动,列车到站分秒不差。地面上的纷扰与它们无关。票价只收象征性的几十戈比,不过,阿尔有点扫兴地想,之后很快就会涨价吧。
      先坐上的是一条通往市中心的线路。随着车门关闭,装饰着昂贵的乌兹别克斯坦大理石的车站也被隔绝在外。列车发动了。
      阿尔想,这趟车的旅程有终点,相对的有些车就没有。坐上环形路线,说不定就一头扎进了一个永不停歇的循环。但这里的地铁不大会通宵运行,照现状看,说不定还会提早关闭。坐几站下车,换上唯一的一条环线,阿尔弗雷德选在一节空荡荡的车厢里岔开腿坐下,两眼盯着窗外高速离去的大片大片的暗影与闪光。
      “决定了!”他伸直胳膊,大声宣布,“HERO的行动不需要事前策划!困了的时候停到的车站,就是我拯救失足青年布拉金斯基大行动开始的地方!”
      回应他的只有哐锵哐锵单调沉闷的机械音。阿尔弗雷德不以为意。只有弱者才会期待他人的认同,强者通过敌人与战斗彰显自身。他发表完宣言,换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躺下,等待时间流逝。
      能不能成功?当然能,他从不操没有意义的心。他是天佑的美利坚,幸运之神总能光顾他。
      他翘着脚,哼着歌。心房传来隐约的不痛快,他不想理睬也不想明白。他逐渐忘记了环境,陶醉在一个人构筑的英雄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金币像水一样横流,泉眼里淌出汩汩的可乐。到处是鲜花、彩旗和人们满足的笑容,而他总是他们的中心,放射着永不穷竭的太阳的光芒。

      刹住歌声,是出于本能的危机意识。
      阿尔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紧绷神经,张望四周。还是空荡荡的车厢,哐锵哐锵节奏感极强的车轮摩擦音,窗外的暗影与闪光连成片倏忽而逝。地铁站和车厢都有恒定的温控措施,比起冰天雪地的地上合该算相当舒适。却有莫名寒意袭来,自脊椎骨根部上涌,上涌,往脖子里丝丝缕缕地渗透。阿尔站起,朝列车行进的方向迈出两步。一节车厢叠着又一节车厢,无穷无尽……
      寒意蓦地具象化了。它自阿尔背后急速逼近,刺得他皮肤上根根汗毛竖立。阿尔握紧拳头,微抬手臂,蓄势待发地摆出拳击手的姿势,转身——
      “Подожди…”
      那声音熟悉,又极陌生。像模仿出了声线唯独丢失了情感的冒牌货。
      他没能转过身去,僵在原地。任由寒气靠近,身体自动做出选择:不动。
      接着,上身被圈进一个冷得要命的大大的怀抱——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无人道的惊呼足以将列车从头到尾地射穿一个洞。别的车厢的旅客再怎么迟钝,也该有所反应了。可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阿尔惊恐过后的第一个念头,他的车厢被鬼屏蔽了吗,他们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视线往下。身后围上来的两条人类的胳膊,隐约能瞧见的军大衣下摆,喷在后颈的凉凉的但好歹有活物温度的湿气。好像,没有刚围上来时冷了?
      “真没意思……一个爱之拥抱把你给吓的。”
      软软的、慵懒的童声,夹杂卷舌音的英语;还有软软的、看似牢固实则没什么力气的虚虚环住他肩膀的手。阿尔扑哧一声,笑了。
      “见鬼的爱之拥抱,熊之拥抱还差不多。”阿尔不介意保持两人的姿势,反正也不是鬼,没什么好怕的。但他一转身,胳膊就从他肩头滑落了。伊万双手交叉相握,撤开两步。浅金色近乎发白的刘海温顺地趴在额头,靛紫色眼睛弯弯地眯起来,看不出真实情绪,或者根本就没有情绪。
      “好久不见。”
      “大家都在猜测你的下落,伊万。你两个月没露面了。”
      “让他们猜呗。他们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家人呢?你妹妹来找过你。”
      “我知道。我叫事务官把她打发走了。”
      “伊万,这是不对的。起码对你的国家和家人有点责任心。”
      “国家?阿尔,你倒是告诉我我的国家在哪里啊?”
      “显而易见。”阿尔不以为意地指指上面,“白蓝红,双头鹰。从东欧到白令海峡的土地,以及活在上面的你那些不知所谓的人。”
      “……亏你说得出口。”
      伊万瞪他。他瞪回去。这个状态的露熊对他一点威胁性都没有,要是像以往无数次那般发展成拳脚相加,他必胜无疑。但是乘人之危不是英雄之举,露熊要跟他玩眼神杀人,就陪他乐呵乐呵好了。
      “呵。”
      伊万先放弃了。他很快挪开视线,盯着脚尖。
      “我不干了。”他扯着万年不变盘绕在脖子上的锈色围巾。围巾一侧被乱糟糟地扯开,暴露出下颌以下柔软的脖颈。阿尔弗雷德盯着他的小动作,脑袋里一阵血气翻涌。伊万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干了。”
      “我很厌烦。对所有活着的都感到厌烦……我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但我不想做。‘国家’的力量正在从我身上流失,看到和我一样的存在,我只想溜走。”
      “你妹妹也是?”
      “娜塔莎也是。我没有力气用符合我身份的方式活下去了,就是这样。琼斯先生,这都是你的错。”
      “哎呀呀。我撑死了也就添一把火,你自己怎么不好好反省?再说了,不要老是留恋错误的过去,明天很美好,要向前看,嗯?”阿尔凑上前去拍比他还高的东欧人肩膀,对方沉默着,眼光不知飘到何方。
      阿尔语气笃定:“你不过是输给了我,打击太大导致责任心缺失,你要真不是国家了,我一眼能看出来。既然你我已经不是死对头,本HERO很乐意为你提供心理辅导哦?”
      “……这可是你说的。”伊万的视线回来了,聚焦三四次才重回阿尔身上,“有趣的是,我见到你倒不怎么想溜,也许是互殴的记忆太多,想躲都躲不了。那么教教我吧,全世界的HERO。教教我怎么把对白蓝红,双头鹰,从东欧到白令海峡的土地,以及活在上面的我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民的责任心捡回来。”
      大干一场的邀约么?
      阿尔弗雷德轻笑。阿尔弗雷德大笑。阿尔弗雷德笑得呆毛都在笑。
      “好!我来帮你找回你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国家’的感觉,”他友好地伸出手,眼睛停留在对方暴露在外的脖颈肌肤,苍白而了无生气,这不常泄露的脆弱给了他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你就乖乖躺下享受本HERO的圣光洗脑吧!”
      “乐意之至,琼斯先生。”伊万公式化地微笑,握上他的手。冰雪的气息透过手套相接处,渗入指关节。
      地铁霎时溢满了伟大友谊的圣光。
      “话说回来……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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