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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如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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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晴空万里,云白如洗。
飞虹桥畔,街铺林立,行人如织,正是一副太平时节的繁华热闹光景。
一卷竹帘隔开了外间的喧扰暑热,姑苏城内最精致的茶馆中,叶子宁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窗边的雅座上。
他看看台上妩媚动人的小旦,再拿过手边的莹白茶杯,轻啜了一口今夏新产的碧螺春,顿时只觉清香满颊,心情一片舒畅,于是心中不禁暗生感叹,人生若是能日日如此般无拘无束,逍遥自在,那可就太美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旁边已有一把低沉动听的声音响起,“子宁,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听到这句话,叶子宁笑嘻嘻地从台上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桌边的玄衣男子,“萧大哥,想不到今天竟有这么一出好戏,真不枉咱们从家里偷溜出来一趟。”
萧云山闻言也是一笑,目光中却隐隐有几分担忧之意,“伯父伯母今日虽不在府中,但家中人多嘴杂,咱们若是在外呆得久了,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我看倒是早点儿回去的好…”
叶子宁不知磨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才缠得萧云山松口,答应陪他私下出府来逛街听戏,又眼巴巴瞅着他父母亲大人都出了门的空当偷偷溜出来,此刻就如同一匹刚脱了缰的野马,玩性正浓着,哪里便肯轻易地就回家去。
于是,成熟稳重且十分兢兢业业于自己兄长职责的萧云山连话都还没说完,便又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弟弟变脸如同翻书一般的看家本领,只见子宁把那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瞬间便把之前满脸高兴的神情收拾地干干净净,又迅速嘟起了嘴,摆出一副不给糖吃就要哭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如此丰富多彩,手里当然也不会闲着,没等萧云山搬出他那一堆大道理,子宁已经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软言哀求道,“好哥哥,咱们难得两人一起出来一次,好歹让我听完眼前这出戏嘛,不然,莫说晚上我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真被父亲大人发现了,给顿板子我也要挨得值呀!”
明明在外人面前总爱装出一副成熟又冷静的样子,却又能在任何场合里对自己大肆撒娇放赖,这种远超常人的变脸能力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么多年来,萧云山一直就没搞懂过这个问题。
但他打小本就宠着这个弟弟惯了,被这声好哥哥一叫,早已心软了下来,心中虽有些无可奈何,却仍然伸出手摸了摸子宁的头道,“你放心,就算咱们今天回去真惹伯父生气了,那顿板子自然也由我这个作大哥的来帮你挨。”
虽然已决定了要陪着这家伙胡闹到底,可他望着那唱得正热闹的戏台,仍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子宁,倒有什么好戏是咱们府里听不着的,要让你冒着风险偷溜出来,巴巴儿地跑到这人堆里来凑热闹?”
叶子宁听见萧云山松口,便放下一颗心来,松开了双手仍就把目光往台上看去,此时听到萧云山的话,他头也不回地便回答,“萧大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些戏虽是咱们家里听熟的,但人人都赞这个班子里的小旦唱作俱佳,扮相又美,别看他们初来乍到,最近在这姑苏城里,风头倒盖过了不少名角去呢。”
萧云山闻言微微一笑,其实他素来性格豪爽,就算听戏也多只爱《夜奔》、《单刀会》那些个豪情万丈的英雄戏码,这些年左右也不过是陪着子宁四处过戏瘾。便是此刻向台上看去,他也只觉得那红氍毹上的小姐丫鬟们美则美矣,却怎么看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实在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此时叶子宁却似乎已听得入了神,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扬着张白净的小脸,微笑着望向台上,时不时跟着轻声哼上几句,听到精彩处,还会和茶馆中众人一起叫个好字。
不知不觉间,艳阳渐渐淡去,窗边垂下的湘妃帘中透出的不再是阵阵热气,而台上此时也已唱到尾声,那旦角哀怨地—声叹息,甩开手中长长的云袖,千回百转地唱出一句“回首东风欲断肠”后,台下众人便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差点儿没把屋顶给掀翻来。
叶子宁这才回过神来,向萧云山笑笑道,“这小旦儿可真有趣,他刚出场时,我还想着莫非是现在的戏班子里已经没人才了,不然跑哪里去找来这么个大高个儿来扮小旦,可看着看着,就被那身段唱腔给吸引住了,倒觉得眼前真是个温柔妩媚的二八少女呢!”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得身旁传来一阵喧闹声,放眼望去时,原来旁边不过隔了几张桌子远处,有人正在拍着桌子大骂茶楼里跑堂的伙计。
桌旁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公子,若单论摸样都可算的上是十分的风流倜傥,只是两人皆穿着锦衣玉袍,一身行头颇为华贵,脸上神情更是傲气十足,还有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垂手站在身后,显见得家中是相当的富贵荣华。
那跑堂的伙计看上去一脸忠厚,此时早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叠声陪着小心,“公子爷,不是小的没替您通传,实在是这白玉兰他从来不肯到前台见客,请您实在体谅则个。”
一听见这话,两人中看起来较年幼的公子即刻站起身来,一脸怒色地责骂那伙计,“放肆!我二哥肯赏脸见那小旦,乃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是什么东西,倒敢来跟我们拿乔了!”
被唤作二哥的年长公子倒沉得住气,只见他慢慢伸出手按住身边人,冷笑道,“四弟且坐下喝口茶,休要为这种蠢材生气”,尔后又吩咐身后的仆从,“你们陪着茶楼和戏班老板亲自去请人,若是还请不到,也不用回来了,自己回府找管家领板子去吧。”
看情形,平日里此人府中应当是规矩甚严,他口中话音才一歇,身后随从中便有人上前领了命,即刻就赶着去后台里请人了。
叶子宁看到此处,忍不住低声说了句,“好霸道的两个公子哥儿,这难不成是要强拉着别人出来见面幺!”,萧云山的目光中也隐隐有些不赞许之意,但此时却只向子宁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去惹是非。
上一台戏方散场,茶楼中本就还留有不少客人,给他们这么一闹,众人多有想留下来跟着看看热闹的,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道目光满含期待地往那台前望去。
也不知那随从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去请,没多大会儿功夫,果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戏子来了,那人早已脱去外装,只穿着简单的白衣彩裤,想是因为来得太过匆忙,连脸上妆容都还来不及卸去,远看去,面容明艳动人,活脱脱仍是舞台上那娇柔妩媚的小娘子。
一行人刚走到桌前,茶楼掌柜已上前躬身赔礼,“二位爷,都怪我招呼不周,您二位请见谅!这梅香班初来乍到的不懂规矩,周班主他已经知道错了,现领着白玉兰来向二位敬茶赔不是呢。”
那周班主也跟着一叠声地鞠躬赔不是,倒是白玉兰站在二人身后并不言语,他虽被围在人堆中,脸上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情,只把那一双点漆凤目向四周略扫了一圈,已看得在座人人心旌神摇,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见此情景,年长公子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白玉兰,“你的架子可真不小,一定要惊动这么些人才能请得动。”停了一停,他饶有意味地一笑,“不过,带刺的玫瑰反而更合我胃口,你不如便随我回府去,日后说不得自有一番荣华恩宠等着你。”
白玉兰慵懒一笑,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既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却也没有受人侮辱的愤怒,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他微微摇了摇头,淡然开口婉拒道,“多谢公子厚意,可惜我素来散漫惯了,最怕受人约束,想来还是粗茶淡饭会安心的多。”
叶子宁在一旁听得恨不得大声拍手叫好,这白玉兰在台上虽然唱得温柔婉转,下得台来却不像其他演惯旦角的人那般扭捏造作,一把本嗓的声音干净清亮,为人又不卑不亢,实在是让人大生好感。
年长公子闻言却面色一沉,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你出来抛头露面,无非想找个好靠山,如今我要你不去,当将来还有谁家敢收了你不成,倒不如现在便乖乖地跟我回去是正经。”
那年幼公子更是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喊,“二哥,跟这种下九流不拾抬举的东西有什么好废话的,让下人们一根绳子捆起来,堵住嘴直接拖回府中不是更省事。”
白玉兰面色一变,正要开口时,旁边却传来一把明快的声音。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便敢强行指使家仆抢人,你们当这姑苏城里没有王法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