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大小姐[小李飞刀系列]》英飞

54、掌控方向的人

　　“天是越来越冷了。”路小佳轻轻地叹了一声，抬头看着顾梦，这个曾经柔弱卑微，实则处心积虑地追随傅红雪的女人，道：“船在往北方走，天是越来越冷了。”
　　顾梦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北方的冬天总是漫长而寒冷的。你有没有在边城度过冬天？荒原上都是厚厚的白雪，连河面都结成了冰，万马堂的马夫最担心的是那些千里挑一的种马冻着了，连晚上都要记得起来给马棚里添些炭……”
　　顾梦缓缓地诉说中，烛光映着苍白美丽的面庞，散发着一种温暖动人的柔光。
　　路小佳静静地凝听着。顾梦慢慢地说起了马芳铃：“……边城的人都以为万马堂的大小姐娇蛮任性，其实谁也没想到她的聪慧和勤奋。她六七岁开始驯马相马，八九岁剑法已有小成，十一二岁，她开始去很多地方，回来后与我说，人应该去远方的田野、山林，去看海，去大漠……”
　　“我多想，多想与她一样恣意潇洒。有时候我也会想，明明我们是同一个父亲，为何命运对待我们是如此不同……”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芳铃与我没有什么不同，我与芳铃也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在我们身边的日子，我见过了广袤的田野，巍峨的山林，苍茫的大海，只是大漠啊，太远了，我的身体并不允许去远行……”
　　“咳咳……”顾梦不由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整颗心都要蹦了出来，她的脸庞也渐渐地红了，眼睛冷冷地盯着路小佳，忽然道：“路小佳，你知不知道掌控航行方向的那个人是谁？”
　　路小佳笑了笑，道：“要一起死的人那么多，我不贪婪地多看看这个世界，哪有功夫去看一个开船的人。”
　　顾梦摇了摇头，道：“他曾经是我们万马堂一位马师。养过很多好马，带出了很多徒弟。我听芳铃说，她第一次上马都是那位老先生抱上去的呢。”
　　路小佳叹道：“那么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你们让他死，他只怕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顾梦点头，道：“这艘船上的人，都是从前万马堂忠诚不二的死士。即使路小佳武功盖世，用剑逼着他们改变航道，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我们只会离陆地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路小佳沉默着，又忽然想到，这时候要是有包刚炒好的还泛着热气的花生就好了。他这么想，便走了出去。他要出去透透气，再找找有没有花生。在解决问题之前，他首先要做的，是不要再见到这群疯子。

　　他走到船头。海上的风很大，也很冷。天上是乌压压的云，很厚，天与水都是灰色的。
　　路小佳叹了口气。他要衡量一下，如果杀光这群人，自己有没有能力驾驶这艘船，经历漫长的漂泊，躲过暴风雨的洗礼，顺利回到陆地？
　　“杀人……”路小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杀人……杀人不眨眼的路小佳……”为什么他生来就是一名杀手，为什么同样是丁家的儿子，他不能与大哥一样修身问道，不能与二哥那样仗义江湖？因为他是丁家抛弃的孩子，荆无命的徒弟。
　　在路小佳的从小的记忆里，师父总是冷漠无情的，最可怕的是眼睛，他的眼睛是死灰色的，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
　　后来他就成了他。命运总是很可笑。据说荆无命会收路小佳为徒，还是因为荆无命与路小佳的生父有过一场比武，惺惺相惜。
　　船仍在乘风破浪，根本不会停下来。
　　路小佳慢慢地走向了船舱。他一间间地，努力去寻找花生。他希望遇到一个酒鬼，因为一般酒鬼都很穷，但再穷的酒鬼喝酒的时候都要配点小菜，茴香豆，花生米，也花不了几个钱。
　　他步履匆匆地，急着去寻找花生米，就好像自己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无论如何，他要吃完花生再说。

　　路小佳推开一间房，发现里面坐着一位须发发白的老人。他正在认真地擦拭自己心爱的马鞭，或许还怀想着边城那片开满野花、放马而歌的草原。
　　“你……”路小佳顿了顿，面对这样一位如自己父亲年龄的老人，路小佳心里忽然感到一种疲累，叹声道：“老先生，你这里有没有花生？”
　　老人摇了摇头，也不看他，只凝神静气地擦拭着马鞭，仿佛在与自己苦恋的爱人告别。
　　“没有……”路小佳不由苦笑，道：“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他转身，像逃离般想迅速离开这里。
　　而一声鞭响破空而出。路小佳微微一动，轻易地躲开了老人的攻击。
　　路小佳冷冷看着他，道：“你打不过我的。”
　　老人冷笑，道：“我焦老大是老了，但这把老骨头既然没碎，就容不得你这种人来伤害我们大小姐！”
　　“是，马芳铃……”路小佳微微一怔，他们果然都是马芳铃的人。
　　焦老大又一横鞭而出，他是草原上最厉害的马师，驯服过最烈的野马。
　　焦老大的鞭子又活又狠。但以路小佳的身手，这不算什么。甚至在这艘船上制造一场屠戮，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路小佳在躲，而没有攻击。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真相，而不是人为地制造恩怨。人类引起的恩怨情仇，导致的杀戮、复仇、家破人亡还不够吗？
　　“够了！”路小佳突然徒手抓住了焦老大的马鞭。马鞭就像在他手里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
　　焦老大面色发黑，咬着牙关红了眼，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路小佳说，“以后我再也不去找马芳铃，她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不问。当初，当初，你们边城的人就不该来找我……”
　　路小佳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放下了手中的鞭子，手心是一道血色的鞭痕，痛彻心扉。路小佳推上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船行的方向，在暮色下的大海上，隐隐看不透了。没有星辰，没有月亮，没有灯塔，这注定是黑暗的一个夜晚。
　　路小佳找到了一壶酒。船上只有很烈的酒。边城的马师们喜欢烈酒，烈酒可以驱散夜晚的寒冷，喝完就在安乐窝里纵情贪欢。
　　路小佳喝了一口，却觉得淡而无味。
　　他把酒瓶扔了。在大海上，一个酒瓶落了下去，连个“叮咚”响声都听不到。什么都是渺小的，人亦如是。
　　海风迎面而来，可以感受到船的速度变慢了。在没有光亮指引的大海上，行船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事儿，船的速度正在渐渐变慢。
　　过了很久。
　　路小佳突然又站了起来，疯一般地向船头驾驶舱跑去。
　　他想起顾梦说过，掌控航行方向的那个人是个马师。这些誓死效忠、准备葬身大海的马师们，为什么忽然将船速减了下来？
　　路小佳疯狂地跑到驾驶舱。一扇黑漆木门虚掩着，透出淡黄色的光。
　　时间好像顿时凝固下来。路小佳向前伸出的手，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扇门后到底有什么？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艘大船前行的方向？
　　“哗……哗……”海浪击打着船体，船在海上晃动，使人瞬间感到有些眩晕。突如其来的，门就打开了，路小佳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好似，他们只是有些时间不见了，并没有七年那么长。
　　“你果然在这里，马芳铃。”路小佳说得很慢也很平静，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却发现自己再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了。
　　他无法质问马芳铃为何毒害他的大哥，因为她已经不惜性命为丁云鹤化去体内的毒；他也无法责备马芳铃为何要残忍地戳穿丁家的秘密，因为无论是丁白云与丁灵中的远走，还是他最终选择回归路家，这总是最好的结局。
　　七年过去了，但他还是想再见见她。
　　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她微微地笑了笑，开口道：“好久不见了，路公子。”
　　路小佳道：“当年在海棠园外，面对上官帮主与马小姐联合夹击，若不是师父出手相救，路小佳如今也无福得马小姐一句客气话了。”
　　马芳铃淡淡地回道：“我与路公子本是天南地北两路人，路公子能为了兄长逼我试毒，我为梅花庵一案揭你身世，我们都是不怎样的人，幸好也没在对方手里吃多大的亏。”
　　互不相欠，也不希望你再来干涉。
　　路小佳冷笑两声，缓缓道：“这艘船本来在往深海开，是你改变了方向？”
　　马芳铃道：“船往北走，现在已是冬季，走得越远，便又有可能撞到冰山或礁石。船毁人亡，那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路小佳道：“他们本来并不知道你在船上。”
　　马芳铃道：“直到现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就在船上。但船上所有的事情，却都早在我的掌控之中。”
　　“所以，”路小佳看着她，沉声道，“他们都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因为你才是真正掌控这艘巨轮方向的人。”
　　马芳铃没有否认。
　　路小佳的目光一沉，缓缓道：“那这七年里，你不在江湖，只怕很多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六和山庄的顾苏秦，是你的盟友；金钱帮的上官小仙，是你的朋友。这连年来的蔷薇花杀人案件，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马芳铃微微侧着头，有趣又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想说？”路小佳抬起眼皮，问道。
　　马芳铃轻轻一叹，低下头慢慢地抚着怀里的大白猫，淡淡地回道：“路小佳，你和叶开相处的时间长了，是不是也惹上他的毛病了？我想你与其做个大侠，还不如回去做老行当，也让江湖上的各位大佬省心些。”
　　路小佳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马芳铃笑了笑，道：“无论你们怎么看我，总之，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