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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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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偏西,莫邪依旧无法安睡,脑中总有些画面闪过,仿佛是旧时的记忆,却始终只似扰人的鬼魅,不停的盘旋在暗影中,偶尔露出半袖衣衫,让人知道它们就在那,想抓却不得。
莫邪不堪其扰,索性披上衣服,起身下地,月光透过窗纸,有斑驳的影子照在屋内,她也不点灯,就着月光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朔月刚过,微弱的清辉还不足以把院内的柳树照得清楚,唉,莫邪叹了口气,这样无眠的夜晚自从禾丘来了之后,就日渐增加,每每与他相处,总会有似曾相识之感,他身上的气质,不管是冷傲还是亲切,自己仿佛都已经万般熟悉,而他对自己的宠溺也显得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只要想起他如深潭般的双眸,心就像是被吞没了一般,被缓慢溺毙,却又是那么甘之如饴。
莫邪不自知的望向对面,此刻漆黑一片,依稀可辨青瓦屋檐,那是他的房间,她想,他此刻正在里面安眠……凝视半晌,莫邪兀自一笑,暗嘲自己竟会望着一间屋子失神,想着她伸手关窗,回身脱去外衣,她的身后,一弯朔月被云遮住,光影逐渐消失。
莫邪盖上锦被正要闭目,忽然感觉似是有人在黑暗中看着自己,连忙睁眼,但屋内一片漆黑,不辨一物。看了半天,直到那感觉消失,她才又闭上了眼睛,可片刻后,那感觉再次出现,莫邪暗道是自己多心,转了个身,试图睡去。
然而那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甚至还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莫邪侧耳倾听,突然听到了那几不可闻的喘息,就在自己身边!她大惊之下,猛地睁眼,却见一张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脸正从上往下,倒挂在帐子顶上,一双眼睛闪着幽绿色的光,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莫邪浑身一僵,一声尖叫卡在喉中,谁能想到如此静谧安详的夜,却藏匿着如此恐怖骇人的一幕。
那东西只是盯着莫邪,似乎也没有其他行动,但他的脸实在可怖至极,莫邪开始后悔刚才下意识的睁眼,如今想合上,怎奈身子一点不听使唤。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屋门乍开,还不等莫邪看清来人,只见凌空一道光闪过,那倒挂在帐顶的东西,“攸”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片刻,柳兮冲到了床边,只道了一声“快走!”,她口中就涌出一口鲜血,莫邪如梦惊醒,连忙扶住,“你受伤了?!”
柳兮却不答,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莫邪起身,可她的脚才一落地,就看见柳兮的腿上凭空多了一道血痕,莫邪大惊,正要上前去扶,却被柳兮反手一推,朝一旁倒去,而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哗”的一声,一方小几就碎成了两半。
“我拖住他,你快走。”柳兮说完,手中的鞭子就朝黑暗中挥去,“锵”的一声就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快走!”柳兮见莫邪不动,又催促道。
莫邪连忙应声而起,朝门口跑去,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莫邪却觉得跑了许久,眼见差两步便可以出去,却听柳兮惊叫:“小心!”可她根本来不及回身看要小心什么,就被柳兮扑倒在地,“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柳兮的左肩,也在莫邪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莫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给吓得不轻,卡在喉中的尖叫终于脱口而出,可那声音仿佛是被罩在了瓮中,不断回响,却传不出去。
柳兮勉力支撑起身体,将莫邪护在身后,鲜血汩汩而下,将莫邪的衣衫也染红许多,“可恶,这屋子被他的结界给封了,你这么跑是出不去的,等下我破他结界,再将他引开,你趁空就跑,知道么?”柳兮轻声说。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莫邪看着她孱弱的背影,心里一紧。
“等你出去,我自会脱身。”黑暗中柳兮神色不辨,可声音依旧淡然。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斜里突生劲风,柳兮长鞭一横,护在自己和莫邪身前,谁知那人竟从反面露出了那张骇人的脸,直逼莫邪而去,柳兮碍着肩上的伤,无法在瞬息间反应,眼看一只利爪就朝着莫邪胸口而去。
“当”的一声,一柄金剑横在莫邪面前,柳兮只叫了一声“东皇君”就晕倒在地,太一不及去看,那人又从别处攻来,一时间只见金光翻飞。
禾丘这时也出现在莫邪身边,见她一身血迹,双眉一蹙,打横将她抱起,足尖一点,两人眨眼间就落在了屋外的柳树之下。
“柳兮,柳兮,她还在里面。”莫邪紧扯着禾丘的衣袖,可禾丘却不动,只是上下打量着莫邪,发现她身上的血迹多数并非是她自己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问她有没有伤到,却见她望着自己的眼里全是泪水,而颗颗的晶莹被她倔强的忍在眼眶中,半颗都不曾滑落,禾丘一叹,说:“好,我这就救她。”语毕,他看也不看的就祭起凤凰琴,霎时,银光大作,将半个念城都笼照在其中。
顷刻,屋内蓦然冲出两人,“锵锵”声不绝于耳,禾丘指尖微动,瞬身进了屋子,再出现在莫邪面前时,手中抱着面色惨白的柳兮,“柳兮!”莫邪刚要起身,却被禾丘制止。
“她的伤不在要处,只是…”禾丘突然抬头,朗声道:“爪上有毒,要用他的胆才能解。”
“有毒?!那柳兮她……”莫邪想起刚才那贯穿左肩的伤,不顾禾丘的阻拦,就着凤凰琴的光华,她看到柳兮肩头已经呈现出一片墨绿的颜色,“禾丘……”莫邪的无助全都写在脸上,眼泪再忍不住,纷纷而落。
“放心,这血蝠妖的毒虽烈,但柳兮乃木灵,她的木灵之气已经帮她抵挡了一些,所以蔓延的速度并不快,我暂时还可以压制。”禾丘说。
莫邪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空中的太一,此刻仿佛正在和空气打斗,“那个看不见的人,是血蝠妖?”莫邪问。
禾丘点了点头,说:“血蝠妖是南疆的妖物,普通的小妖只能在黑暗中隐去气息和身形,却无法用自己的爪子淬毒,这只,怕是比柳兮的修为还要高出许多的血蝠妖王,所以她才会中了这东西的僵木之术,以至于木灵之气全然失效,累你被他察觉。”还妄想染指苍夔珠,禾丘在心中暗自念出这后半句。
“那太一他……”莫邪又紧张起来,禾丘侧目看向她,没有说话,“太一他…不会有事吧?”莫邪只顾着看空中的人,竟没发觉禾丘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凌厉,“不会。”良久,他才挪开了目光,吐出两字。
凤凰琴还浮在空中,银色的光华下,几乎没有几处暗影能让血蝠妖王隐去身形,他只好与太一硬碰硬,虽然是南疆的大妖,怎奈太一终是被冠以战神之名的人,不过半百回合,血蝠妖王就已经处在了下风,眼看太一的金剑有好几次要刺穿他的咽喉,血蝠妖王突然开口说:“你若杀我,她也必死!”顺着他遥指的方向,太一看到昏迷不醒的柳兮,和满身血迹的莫邪,“我会留着你的胆做解药的。”太一说罢又挥剑斩去。
“哼,”血蝠妖王冷哼一声,竟不闪躲,只见墨绿色的黑雾逐渐聚拢,他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黑雾被他尽数吸入,太一看着这一幕,握着剑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斩下他的首级,若伤他别处,聚集的灵力会让他整个身体粉碎,到时就没有解药了。”禾丘望着半空中的这一幕沉声说。
太一听着下意识的回眸,突然色变,急声道:“莫邪!”禾丘闻言,也急忙转头,却见莫邪已经靠在树上,不省人事,原本雪白的脖颈也已变成了墨绿色,他抬手就扯碎了莫邪的中衣,只见她左臂上赫然亘着一道伤口,不长却极深,墨绿色原本顺着经络向心口而去,可似乎被什么东西拦阻,在离着一寸远的地方停下,随之绕过心脉,已可见的急速向上而去,若不是太一看到,也许再有半刻,妖毒噬脑,谁都无力回天了。
禾丘抬手正要聚起灵气,眼神扫过,看到她心口处的另一道伤疤,竟忽然怔忡起来,“禾丘!还愣什么!”太一在空中暴喝。
禾丘猛然惊醒,银光瞬间在指尖处凝集,他对着莫邪身上的几处大穴点去,毒蔓延的速度开始减缓,禾丘银牙紧咬,一提气,几乎没看到他动,人就已经站在了空中,伸开手,凤凰琴轻轻横在他面前,“不知好歹的东西!”这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话音未落,凤凰琴便响成一串,急促如擂战鼓,太一看着这一幕也微微向一旁闪了开去,下意识对着禾丘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只见禾丘拨着琴弦,双手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动作,蓦地,琴音戛止,“嘣”的一声,一道银光划过半空,血蝠妖王眼看着自己的身首分离,就在他首级落地的一刹,他的眼睛还眨了几眨,仿佛不敢相信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然而不过须臾,那惊讶的表情就凝固了。
禾丘凌空几步,手上指甲暴涨,他徒手探进血蝠妖王的尸身内,用力一抓,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就被扯了出来,眨眼间他又扑回了莫邪身边,身后,血蝠妖王的尸身就如同刚被凌迟过一般,血肉一块一块的掉落在地上,眼前的惨状,连太一都不禁皱眉侧目。
而此时的莫邪,脸上也已经呈现出诡异的墨绿,禾丘不敢耽搁,将血蝠妖王的胆汁划出,滴在她伤口处,又让她服下大半,这才将半瘪的胆囊甩在柳兮身上,“你救她吧。”撂下这么一句话,禾丘就敛气凝神,不再理会其他。
凤凰琴上的光芒此刻已经被尽数收回,禾丘将银光聚成许多细线,密密的从莫邪伤口进入,细小的光芒从莫邪皮肤下透出,然后消退,禾丘皱着眉,面色阴郁。
许久,他手心对着莫邪的伤处,数条墨绿色的细线潜出,迅速的钻进了禾丘的手掌,不过半刻,他半条手臂就变成了墨绿色,而那诡异的颜色似是有生命一般,朝着他心脉游弋,可他却岿然不动,直到最后一条细线从莫邪身体中潜出,他才快速的点住了自己肩膀的穴位,“交给你了。”他扯下自己的外衫,盖住她几乎衣不蔽体的身子,这才捏了瞬身咒离去。
月亮这时才重新从云中露出,惨淡的月光下,深柳居内,金光忽隐忽现,而那个绝美的人儿,面色沉静,宛如熟睡一般。
当莫邪睁开眼时,柳兮正坐在她床边,看到她转醒,露出一个浅笑,“好些了吧?”莫邪和柳兮同时问到。两人都是一愣,随即便相视一笑。
“禾丘和太一呢?他们没事吧?那么大的动静,春风他……”莫邪接连问出一串的问题。
“都没事,就你有事。”太一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太一?快进来。”莫邪说。窗外的人静了静,道:“你毒性虽除,但尚需休养,我就…不打扰了。”莫邪听了挑着眉,看了看柳兮,却见她也连连摇头。
窗外,院子的另一端,禾丘负手而立,下巴微抬,看着正要推门进莫邪房间的太一,他脸色还不是很好,苍白到透明,看着太一僵在莫邪门口并未推门进去之后,他转过身走了几步,便不见了身影。
太一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里泛起一些微妙的感觉,还记得当晚看着他撕碎莫邪的衣衫,用元神为她拔毒时,那顺畅而连贯的动作,自己竟觉得那么理所应当,仿佛他就该对她如此,那种情况下,也只有他能对她如此,可又是为什么自己会痛恨这种感觉,这种他们之间的羁绊是天经地义,是无法被他人干涉的感觉。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阿景突然从小楼里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念叨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太一上前问。
阿景迎面而来的人是太一,先是顿了顿,突然显得有些拘谨,道:“哎哟,真是太惨了,我刚听茶馆的客人说,北城的张员外暴卒了,啧啧,”阿景一边说一边撇了撇嘴,“还说那张员外死相吓死人啊,连仵作去了都不敢验尸。”
“哦?为何?”太一问。
“说是那张员外死时浑身是墨绿色的,已经溃烂的发臭了,唉。”阿景一叹,说:“他可是咱们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啊,谁这么狠心去害他啊。”
太一听了双眼微眯,“莫不是咱们这儿真遭了妖怪?先是大将军被人掏心,又是张员外……太一公子……”阿景话没说完,太一已经抬步从他身边走过。
太一行到一半,蓦地停了停,半转身子嘱咐:“我出去一下,这些事情,不要告诉莫邪,知道么。”说完,疾步出了深柳居。
杏花坡。
“站住!”太一喝道,前面的白衣男子停住回身,邪魅的笑着。“你把毒转移到了那人身上?!”
“明知故问。”禾丘笑说,抬手抚过旁边一株杏花的枝桠,那些花好似通了人性,在他的抚摸下,微微的颤抖着。
“那张员外只是一届凡人,如何受得住血蝠妖王的毒,你……”
“蝼蚁的生命,有何足惜。”禾丘道:“难道看着莫……苍夔珠被侵蚀?”
太一沉默,片刻后,他才开口:“莫邪就在你身边,为何连她中毒你都不曾发觉?”这回轮到禾丘安静了,太一见他不语,上前一步,目光咄咄。
“你以为,晏龙这琴真是天地至宝么?我若不用灵力维系,你认为它能帮你照出血蝠妖王的所在么?”太一语塞,禾丘嘴角翘起,隐隐露出一个微笑,“再者,若不是你无端纠缠,又如何会让血蝠妖王钻了空子。哼,东皇君,这诸般的事,你说,到底是因何而起,嗯?”再藏不住满脸的揶揄,禾丘笑出了声。
太一垂着头,手紧攥着腰中短剑,“啊,对了,还有,往后若非紧急,莫邪的房间,你还是不要进了吧。”禾丘说着往一旁走了几步,背对着太一。
“为何,我要看着苍……”
“不为何,就为了,”禾丘打断道:“我不喜欢。”他蓦然转身,玄眸中寒芒一闪。
逐日剑锵然出鞘,喘息间就抵在了禾丘颈上,太一盯着他,眨也不眨,心中燃起了一把火焰,瞬间就焚天灭地将理智全数烧尽,“呵,难不成你这是…在吃味儿?”禾丘笑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禾丘冰冷的语气似是一捧冷水浇在太一头上,他屏着气收回了剑,绀紫色的剑穗摇晃着,太一闭了闭眼,道:“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必须要有一人留在莫邪身边,以防再有此事发生。”说完,他兀自朝着城中瞬身而去。
禾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将手中一枝小臂粗的枝桠,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