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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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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从不知名的巷子里,开始有狗吠声传来,虫鸣也在四周响起。
“你当初飞升仙狐境,可有食过万人心?”太一看着禾丘,他此刻坐在莫邪房间的屋顶,抬头望着星空。
禾丘没有理他,依旧望着苍穹,“小黎是你妹妹?”太一继续问。
“外族灵力不能完全压制苍夔珠的力量,看来我要留下了。”禾丘缓缓开口却没有理会太一之前所问,“还有,你竟允许那些贱如蝼蚁的东西诋毁莫邪……”他冷哼一声,一个瞬身,人已经站在了莫邪房门口,轻推屋门,满室银光若隐若现。
太一怔了怔,周身腾起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这才跟着禾丘进了房间。绫罗帐内,莫邪躺在锦被中,神情平和,似是正在经历一场美梦。
“小黎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放了她?”太一大有不得解答不罢休之势。
禾丘依旧不理,只是静立床前,看着沉睡中的莫邪,“黎昕……跟你不过一字之差,说话的语气,也是傲慢无礼,定是你妹妹吧?”太一停了停,似笑非笑道:“只是,天狐的妹妹,竟还要靠屠戮凡人,食万人心飞升,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疏于管教。”语罢,他去瞧禾丘,可禾丘背对着自己,不辨其神色。
“不过也好在她修为不够,就算察觉到苍夔珠,也会自知无法驾驭,并不会染指,更好在她是你们自家人,总不会对莫邪如何……”太一还没说完,一道青色的狐火突然就烧了过来,他腾身避让,奈何屋内空间太小,虽然躲开了,但衣角还是被点着了。
“你……”太一立刻斩断衣袍下摆,这才避开一劫,狐火,若不烧尽所燃之物,是绝不会熄灭的。
“哼,没想到素来少言寡语的东皇君,也会这么婆妈。”禾丘顿了顿,旋即又开口说:“我狐族之中,除了先代七尊,男儿均在黎明时分出生,所以都以黎字为名,而女子则诞生在日暮,所以都以暮字为名,他既名为黎昕,便是男子,又何来妹妹一说。”这话一落地,太一不禁目瞪口呆,回想刚才在留香阁初见的那个女子,竟会是……男人!
“男生女相,在我狐族之中又有何稀奇。”禾丘继续道:“不过历经八万多年还未达仙狐境,的确是丢脸。”
“他…竟然是你兄弟?!”太一良久才吐出一句。
“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姊,他…不过是我的族人罢了。”禾丘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狐火根本不是出自自己的手。
“那莫邪……”太一疑惑到。
“她…不同。”禾丘看着床上的人儿,神情有些复杂,“她既不生于日暮,又不生于黎明,而是诞于破晓前的末夜,所以大族长便取了末夜的谐音,莫邪,莫生邪恶,佑我狐族,哈哈,哈哈。”他笑得双肩微颤,如瀑的青丝也跟着摇曳,蓦地,他笑声戛然,“算得天数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都一样。”
屋内的银光突然大涨,莫邪皱起了眉头,变得不安稳起来,“你干什么!”太一话未说完,逐日剑便已脱鞘而出,向着禾丘而去。可就在离他半分的时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忽然就停住了,细看之下,竟是两根纤细的琴弦。
“真的是…凤凰琴……”太一喃喃道,手上的力道也收了回来。
“呵,一把破琴而已,若不是人间浊气太重,我怎会用这等劣货……”禾丘说着,却见太一面色渐沉,“哦,对了,还要告诉你,我与帝俊之间的牵连,远比你想的要多得多,哈、哈哈……”语毕,他大笑着瞬身而去,满室光华依旧,却不见了那个白衣男子。
凤凰琴,乃是天君帝俊之子晏龙所做的第一把琴,一直被帝俊视为珍宝,他人不要说用,即便是见,也并非易事,连太一这个做弟弟的,也只是在晏龙献琴的时候见过一次,而帝俊竟然将这琴给了禾丘……太一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
翌日,当念城刚浸在薄暮中时,城中的人才苏醒过来,时间严丝合缝,人们继续着前一天未完的工作,彷佛手中的活计从未中断,而当中沉睡的那一日,也似是根本就不曾出现。
留香阁里,除了小黎和莫邪,其他人还都围在桌前,“小黎呢?”琳琅王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太一答:“莫邪突然旧疾复发,小黎姑娘送她回去了。”
琳琅王皱了皱眉,似是在回想什么,半晌才问:“莫邪她没事吧?”太一摇头,瞥眼看见谢春风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又说:“正巧小黎姑娘认识的一位云游名医此时就在念城中,这才托了她陪莫邪回去,大家不必担心。”说完再看众人,虽然面上有疑惑也有担心,却都没再多问,沉默了片刻,琳琅王便招呼开宴。
所谓食不知味便是这一餐,琳琅王想着小黎,谢春风惦记着莫邪,两人虽然也谈笑,可话题却总是说着说着就因为其中一人的走神而中断,至于宴上的其他人也由于各怀心事,而心不在焉,满满一桌子的珍馐佳肴,竟然未动多少。
“太一,莫邪她真的没事么?那个名医到底可靠否?”刚告别了琳琅王,谢春风便迫不及待的问到。
太一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说:“放心,我会看着他的。”至于可靠与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太一半垂着头,在心中默念。
而当众人在飨宴的同时,深柳居中,莫邪睁开了眼,许多年后她说,那一刹,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世间万物蓦然间都没了色彩,只有他,千万年里也只有一个他。
白衣素净,黑发如墨,一把嵌玉的梧桐木琴安静的躺在桌上,莫邪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蓦然泛起一阵酸涩,明明素昧平生,为何,为何看见他就会如此心痛。
禾丘似乎是感到她的目光,转头去看,四目相交,他浅浅一笑,“醒了?”他问。
未语泪先流,莫邪也不知为何,眼泪关也关不住的涌出来,“嗯……”她望向他,可眼前除了氤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闻声响,他的手就已经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干,一阵沁凉的感觉从无处而生,仿佛是一泉溪水慢慢从莫邪身中淌过。
莫邪使劲的眨了眨眼,待到沁凉之感渐渐消失,她才勉力的咽下梗在喉中的酸苦,开口叫他:“禾丘?”
他脸上的浅笑几不可见的滞了一下,随即点头,“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莫邪说。
“……”
见他不答,莫邪心中有些慌乱,连忙又问,“好,我不问你是谁,那至少告诉我,以前的我到底是谁,无恶不作的匪徒?杀人如麻的魔鬼?或者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禾丘一怔,转开眼没有回答,“我说中了?”莫邪半坐起身,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就是你一直找寻认识你的人的原因?”禾丘眉头微蹙,莫邪点了点头,说:“城里的人都说我是魅人的妖物,我说不介意,但看着那群道士在深柳居前,摆阵念咒的,我心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等她说完,突然就把她抱在了怀中,“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你,又怎么可能是坏人。”
“禾丘?”莫邪有些怔忡,为何这个怀抱,自己竟然怀念不已。他自感失态,连忙放开莫邪,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一抹绯红在莫邪的脸颊上晕开,她连忙低头,支吾了半晌,似是突然想到了可说的话题,便开口道:“我…我……好像记得,你…你眨眼间就从屋顶上……”
禾丘脸色一凝,起身站在了窗边,停了片刻才道:“这院中柳树,你可知有多少年岁?”
莫邪把谢春风告诉她的说了一遍,“呵,怨不得他不知,这柳树已有三万四千年,你可知我又是如何晓得?”禾丘沉声说,莫邪没有反应,“因为我比它的年岁更长。”他转身面对莫邪,一字一句的说。
莫邪脸上的神色只凝了一刻,便释然了,莞尔道:“如你一般的人,又怎会是凡人,呵呵,柳兮便是这院中垂柳吧,太一他……他也是…”她顿了顿,想起太一带她几步便跨过了半个念城,“也是神仙么?”
这回轮到禾丘怔住,半晌他才大笑出声:“哈哈,神仙?就算是吧。”
莫邪暗忖,自己的故交竟有如此之多是神仙,“那我呢?也是么?”她问。
“你……”禾丘话到嘴边又顿住,摇了摇头,继续说:“你既然已经选择遗忘过去,那就让它彻底成为曾经吧。”
“……”
“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我会在你身边,再没人能伤你。”
莫邪点头,微笑望着他,这个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熟悉的陌生人。
“什么?!你告诉她了?!你……”太一听了禾丘把众人身份说穿的事之后,跳脚不已,“你怎会有如此把握她会接受,她若追问下去,你当如何回答,触动了她的记忆,那苍夔珠……”
“哼,是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禾丘冷哼一声,转身而去,太一上前拦住,压低声音道:“黎岳,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若苍夔珠苏醒,不免又是一场浩劫,说不定莫邪性命不保,最好还是等她稳定之后……”
“送回你天极宫,再用你东皇钟封印个万儿八千年么?”禾丘打断他:“我既然放得她出来,便有本事不让你带她走。”
“你以为,放莫邪自由便是对她好么?苍夔珠一出,当年之争势必再起,必然会有暗藏觊觎之心的人趋之若鹜,到时,在这浊世间,以你我之力胜算几何,你会不知?”太一回呛道。
“哈哈,没想到身为战神,此番话竟从你口中说出,”禾丘倨傲的脸上,显出一丝鄙夷,“不论三清九霄,还是红尘浊世,六合八荒内,若连你我合力都守不住这苍夔珠,那将莫邪封在东皇钟内又有何意义,他日必然有别人将她从东皇钟中解脱,到时,只怕不是一场浩劫这么简单了。”
太一闻言一怔,没有说话,禾丘见他语塞,轻笑着从他身侧走过,分明是白日,可他的身影却似是隐入了无边的夜色中逐渐远去模糊。
“东皇君?”片刻之后,柳兮从一旁走了出来。
“听到了?”太一说。
“不是两位允许我听的么。”柳兮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苍夔珠乃上古传说中的妖族至宝,没想到竟然就在深柳居中……东皇君,还记得你给我的承诺么?”
“依旧作数。”太一说罢,目光突然转向小楼所在,轻声念了句什么,便拂袖而去,柳兮站在原处,直到他背影消失,这才转眼看向前面的小楼,蓦然风起,柳枝摇曳,沙沙声犹如海浪般不绝于耳。
太一刚在茶馆的大堂里站定,琳琅王就出现在了深柳居门口,见到太一,两人点了点头,默契的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阿景拿过一壶茶,放在们面前,便退了开去。
“琳琅王可是来辞行的?”太一率先开口。
琳琅王点头,眉间微蹙,道:“我几乎探访了全城,可竟然连大将军最后在何处出现也查不出,此处的案子毫无头绪,边疆的战事又起,我若再不回朝,皇兄一人,怕是会太过辛苦。”
太一端起茶盅,撇了撇茶叶末,说:“王爷,可否告知你额间那枚宝石的来历?”
琳琅王抬手将额环取下,放在太一面前,说:“我出生时,宫中有一道人突然出现,将此石放在我的摇篮中就翩然而去,父皇说他是仙人,便用金线做环将其戴在了我的身上。”
“此石名为琅娜肥窍槿鹬铮蘸笠睬胪跻肷怼!碧凰担骸澳愀詹潘当呓姓绞拢跻蝗缜咨砬叭ィ嘈藕芸炀突崞较⒄铰摇!
琳琅王疑惑的看着他,原本他们二人就不甚熟络,坐在一起已属奇闻,太一此刻又说些云山雾绕的话,更是让琳琅王满腹狐疑,正要开口问,太一又说:“我不过对相术略通一二,若再深究,怕也是无法回答了。”
琳琅王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说:“这便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吧,哈哈。”
太一也微笑一下,将盏中茶喝尽,“太一,你可知小黎身在何处?”琳琅王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没落,“我知道这样问有些突兀,但我暗中派了大批人马寻遍各处也不见她踪影,如果她不愿跟我回去,我绝不勉强,我只想知道她为何突然离开,此刻又是否平安。”
太一没有立刻回答,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说:“来兮是为缘始,去兮是为缘灭,没有缘由便是缘由,琳琅王,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一路平安,告辞。”说完,太一起身而去,只留下琳琅王独坐窗边,许久未语。
“太一,太一,”他正往后院走时,莫邪忽然从一边的廊子转了出来,叫住了他,“我听到你跟琳琅王说的话了,他真的是凤凰儿转世么?”
太一闻言手就下意识的攥紧了剑柄,这话一听就知道又是禾丘跟她说的,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将他打回原形,可当着莫邪,他也只能咬紧牙关,道:“不错,但天上自有司命天官,轮回因果,即便是天君,也不能横加更改,所以,你知道便可,什么都不能说,知道么?”
莫邪满口答应,又问:“那小黎呢?你知道小黎去了哪儿么?”太一见她这么问,暗忖禾丘倒也还算分些轻重,心中对他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一点, “我真的不知,说的那般玄妙隐晦,也只是不想让琳琅王太惦记罢了。”
“唉,琳琅王那么喜欢她,她怎么就不告而别了呢,难道…她也是神仙,不能跟琳琅王回去,所以就回到天上去了?”莫邪兴奋的说。
太一暗自扶额,心中刚平息的火气,瞬间又爆发到顶点,“莫邪,你听着,这天地间,除了神仙,还有叫做妖的东西,他们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如果,下一次,你遇到了,一定要立刻避开,知道么?”
莫邪点了点头,说:“为什么我还会遇到呢?”
太一再一次扶额,她绝对是自己天生的克星,“你见过禾丘么?他在何处?”他需要找人打一架,立刻,马上。
莫邪点头,指给他一个方向,她手还没放下,太一已经疾步而去,莫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粲然一笑,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其实心里也是装着别人感受的。
正如太一所料,自从禾丘出现在莫邪身边后,深柳居就接二连三的有古怪的客人住店,半夜总会听到有“锵锵”的金属碰撞声,然后便是琴声,再然后等大家起来时,就不会记得头天晚上的一切。
太一为此是头痛不已,但禾丘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从四面而来的大妖小怪都不堪一击,而事实却是每次都是太一出手制服来人,他只负责消除大家的记忆而已。
“黎岳!”太一终于忍不下去,某天夜里,他将禾丘拽到了城外的杏花坡,用剑指着他说:“你我今日必须一战,若你能胜我……”
“说过多少次,我叫禾丘,东皇君是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么?”禾丘坐在一棵杏花树下,抚弄着凤凰琴,神色不屑,似乎面前那剑指着自己的,不过是个三岁孩童。
“你!好,禾丘,是你说要守护莫邪的,为何自始至终都不见你出一分力?”太一竟有些气急败坏。
“哈哈,我何时说过要守护莫邪,”禾丘将手肘放在琴上,托腮看向苍穹,“我要守护的,只是苍夔珠罢了。”
太一一怔,逐日剑又近了几分,“你此话何解?”
“何解?”禾丘斜眼看向太一,说:“只要苍夔珠不被威胁,不在不成熟的时机被人催动,其余的,与我无关。”
“你……”太一想指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毕竟自己现身凡界,也是为了确保苍夔珠无虞。
“哼,太一,你为何不反对我留下,又为何又要收那柳木妖在麾下,说到底不过因为此刻并不是让苍夔珠出世的时机罢了,你我二人,谁也不必说要守护谁……”禾丘还未说完,逐日剑就已朝他刺去,他闪躲不及,一缕乌发触到剑刃,随即便飘落而下。
禾丘星目中寒芒一闪而过,只见他单手拉起几根琴弦,正要放开,突然二人同时向城中望去,“不好!”声音未落,两人均已隐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