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花尽》狐不隐

4、第三章

　　当莫邪被送回深柳居的时候，太一并不在房中，柳兮问他何在，谢春风只道他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柳兮皱眉，看了看莫邪的脸色，对众人说：“王爷，能否请你们先出去，让她好好休息，我在这里看着就好。阿景，等太一回来，就说莫邪旧疾复发，让他赶快过来。”阿景连忙点头，琳琅王看了一眼莫邪，率先跨出了屋子。

　　“柳兮，我看还是要去叫大夫啊。”从看到莫邪被人抱回来的那一刻，谢春风的焦虑就再没从脸上消失过。

　　“春风，你别担心了，还是等太一回来再说吧。”普通大夫是看不出所以然的，当然这后半句，柳兮并没有说出来。

　　谢春风抿了抿嘴，轻声的关上门，柳兮听着他脚步声渐远，呼出了一口气，看着此刻被自己用灵力收住意识的莫邪，她自失一笑，双手放在离莫邪两寸的地方，几不可见的绿色光芒逐渐笼罩了莫邪……

　　“怎么会这样？”太一几乎是人比声音先到，才刚靠近莫邪，他身上的金光就大盛，替下了柳兮，将莫邪包裹在自己的金光之中。

　　“我也不知道，前一刻还好好的，只是……”柳兮微喘，道：“在集市上见到一个人，她突然就……”

　　“可是白袍黑发的男子？”太一打断道。

　　“不错，那人身上…带着和莫邪一样的气息，”柳兮也皱起了眉头，“会不会就是杀了大将军的人？”

　　太一没有说话，只是双眉紧蹙，一股强大而炙热的灵力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柳兮险些被其所伤，“东皇君？”柳兮的声音里有些许不可察觉的颤抖。

　　太一正要说话，却见莫邪嘴里涌出一口血，缓缓睁开了眼睛，“太…太一，你……”
　　“别说话，好好休息。”太一轻声说着，伸手替她抹去了嘴边的血迹。莫邪乖巧的点点头，对柳兮一笑说：“谢谢。”柳兮一怔，也报以一笑。

　　两人看着莫邪沉沉睡去，这才无声的出了房间，树荫里，柳兮问：“东皇君何故突然将灵力爆发，不怕引得城中作恶之人的注意？”

　　“我若不如此，怎能压制她体内的那股灵力。”太一沉声说：“况且，咱们与其去找是谁作恶，倒不如将他引出，也省去一番功夫，不是更好？哈哈。”他脸上笑着，却不见笑意入眼，“说不定，还能把那见首不见尾的人也给引来。”

　　“还有谁？”

　　太一又大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柳兮正要再问，却见谢春风引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向莫邪的房间疾步而去，太一眉头微蹙，上前拦住，又跟两人说了几句，谢春风的神情才缓和了下来，柳兮站在远处看着，淡漠的脸上，再没有任何情绪。

　　几日后，莫邪终于被允许踏出房门，“柳兮，咱们还去那个的市集好不好？我上次还没逛够呢。”莫邪撒娇般的扯了扯柳兮的袖子。

　　柳兮却看向了太一，可他没动也没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莫邪见她去看太一，眼珠一转，跳到他身边，“太一，你的剑呢？给我看看。”她说。

　　太一挑着眉看她，却也不问，从腰间解下那柄金色的短剑递了过去，莫邪接过，又从怀中拿出一物，仔细系在剑上，“瞧，是不是很好看？”半尺长的剑穗，垂在剑身一侧，绀紫色和金色辉映，将原本的奢华衬出几分雅致。

　　“送我的？”太一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对啊，喜欢吧，嘻嘻。”莫邪笑着将剑又递了回去。

　　太一停了片刻，握着剑，站起身，轻叹一句：“我跟你一起去。”莫邪一愣，随即便笑着跳回到柳兮身边，对她一眨眼，小声道：“这回没问题了吧，呵呵。”

　　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出了门，太一才低头看向手中的剑，他摩挲着那细滑的丝线，指间缠绕着犹如黎明破晓前苍穹的颜色，一抹浅笑悄然浮上了嘴角，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

　　“哎，柳兮，你快来，看这个。”莫邪又朝着一家卖风车的摊子跑了过去，柳兮无奈的看了看太一，跟了上去。

　　这条街总共不过百十丈，店家摊位也不过百余，莫邪三人竟从开市起，一直转悠到了将近日暮，虽是如此，莫邪却是只看不买，甚至连稍微偏离主街的店铺都不看一眼，只是来回的在街上走着，柳兮好几次都想提议回去，却都被莫邪给岔了开去。

　　“东皇君……”柳兮趁着莫邪分神的空当，悄悄地对太一使了个眼色，而太一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什么也不说，任凭莫邪逛到连最后一家铺子也关了门。

　　逐渐空旷的大街上，喧嚣也随之平息，“回去吧？”太一说。莫邪四下望了望，抿了抿嘴，点了点头。三人沉默着，向着深柳居的方向而去。

　　“你们回来了，”一进门阿景便迎了上来，“琳琅王今天差人来送信，说是三天后就要回京了，所以在留香阁设了宴，让咱们明天都去呢。”

　　“哦？大将军案子的凶手找到了？”莫邪问。

　　阿景一耸肩，说：“来人只是个随从，一问三不知的，不如明天见了，莫姑娘你直接问王爷吧，哈哈。”

　　莫邪撇撇嘴，向后院走去，阿景继续忙东忙西，脸上的高兴溢于言表，嘴里不停念叨着“终于可以开张了”之类的话。

　　“今天，谢谢你们。”莫邪在进屋前，对太一和柳兮两人说。太一一笑，点点头，看着她掩上了门。

　　“东皇君，她今天不是只逛集市，那么简单吧？”柳兮跟在太一身后，一边向院子的另一边走，一边轻声问到。

　　“哼，”太一冷哼一声，似是自语道：“想再见那个人，不会那么容易的。”

　　柳兮一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今天的集市…全是幻象？！东皇君之前说想引出的人就是他么？又为何……”

　　太一不理会柳兮的话，蓦地一步跨上了屋顶，才一眨眼，身形便已经没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翌日傍晚，留香阁。

　　“哇，这真的是留香阁么，这个时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啊，啧啧，真是念城奇景。”在阿景不断的感叹声中，谢春风终于忍不住道：“人家是王爷，这又有何稀奇。”阿景顿了顿，接着说：“不愧是王爷啊，竟然将整个留香阁都包下来了……”谢春风闻言不禁扶额。

　　“莫邪，你们来了。”上了二楼，琳琅王正倚在坐塌上，身边依偎着一个华服女子。

　　众人见此情景一时有些怔忡，不知该如何自处，“快坐。”琳琅王见他们局促，便起身去迎，身边的女子也袅娜跟上，华服曳地，娉婷生姿，眉间一点胭脂，不如莫邪的倾城绝世，不似柳兮的纤细娇弱，却自带几分魅惑众生的妩媚。

　　“这位是……”开口的竟然是太一。

　　“哦，小黎，快过来见过……”琳琅王还没说完，那女子便上前道：“深柳居谢先生，莫姑娘，柳姑娘，”她一顿，望向太一，“还有这位公子，小黎见过各位。”说罢向着众人施以一礼，旋即又退回琳琅王身后。

　　“今天叫大家来，除了跟各位告辞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想与大家分享，”琳琅王说着牵起小黎的手，说：“此次回京，我会请皇兄赐婚，让小黎做我琳琅王妃。”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这个看起来甚是稳重的王爷，竟然会在几日之内为自己寻了一个王妃，果真还是年轻草率啊，众人心思各异的静了半晌，“恭喜王爷。”莫邪率先回神开口，其他人这才恍过神来，也跟着纷纷道贺。

　　“莫姑娘，”趁着他人和琳琅王说话的功夫，小黎将莫邪悄悄拉到了一旁，“不知你可曾到过青丘？”

　　“青…丘……”莫邪下意识的说出这两个字，蓦然间那种令人窒息的绞痛似是要破胸而出，眼前一晕，连忙扶住一旁的窗棂。

　　“莫邪。”几乎是一瞬，太一就到了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扶着她的肩膀，暖暖的感觉顺着血脉渐渐将疼痛平息。“你说了什么？”太一沉声问到。

　　小黎以袖掩嘴，娇媚一笑，说：“公子，我只是请教莫姑娘的胭脂是何处买的罢了。”太一看向正倚着自己的莫邪，似是在询问对方所言是真是假，莫邪点了点头，太一皱眉轻声问：“我带你回去？”

　　“没事，我还没来得及向王爷道别呢。”莫邪扶着窗棂，轻轻挣开了太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况且，我与小黎姑娘一见如故，还想再聊些女儿家的事呢，你快去吧，别碍着我们了。”

　　太一看着她，又看了看小黎，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你认识我么？”见太一已经走到了屋子的另一边，莫邪这才开口问：“青丘……青丘在哪？”

　　小黎却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莫邪，眼神里仿佛含着淡淡的悲伤，却又仿佛是点点的喜悦。两人相对良久，忽听一阵琴声飘至，低沉而绵远，屋内随之一同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却听那琴声婉转抑扬，时而空灵，时而急促，莫邪正听得入迷，却被太一猛地握住手腕，四周已经开始氤氲的一切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好似一下从梦中醒来，抬眼看去，一屋子的人，除了太一和自己，其他人都已闭起了眼睛，脸上保持着一副痴醉的神情，恍若堕入迷蒙的梦境，眼见是睡得酣然。

　　“他们……”莫邪正要问，太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听了几听，拉起莫邪踏上窗沿，凌空一跃，稳稳落在对面的屋顶上，莫邪还没来得及惊讶，太一又腾空而起，而这次再落地，却已经跨过了两条街，如此往复，竟然须臾间就回到了深柳居。

　　琴声悠扬，片刻未断，而鼓琴之人以手支头，半卧在深柳居小楼的屋顶上，俯看着门前太一和莫邪两人，“总算来了，真让我好等，这多年未见，却无甚长进啊。”他慵懒的开口，那声音，莫邪一怔，禾丘！胸口一震，却没有预想中随之而来的绞痛。

　　“哼，总好过你藏藏掖掖，非英雄所为。”太一道。

　　那人轻笑一声，身形一晃，就站在了他二人面前，这回，莫邪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如墨如雾的双眸中竟带着几分玄紫，月华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睫羽细小的阴影将眼眸半遮在暗处，高挺的鼻梁，半弯的唇角，倨傲而冷漠，并未束起的乌发直垂到腰际，将皮肤衬得愈发白皙，眼前这人看得久了，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莫邪脑中不断有模糊的形象出现，消失，心跳越来越快，她下意识的抓紧自己前胸的衣襟，逐渐清晰的绞痛传来，却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种……

　　“为何带她来啊。”那人一叹，单手拨弄琴弦，琴声立刻变得急促的犹如断了线的珠串，莫邪眼前开始氤氲，她知道是这琴声，可不管自己如何想要去堵住耳朵，自己的双手却始终攥紧了衣襟，似乎只要一松手，那胸口之中的东西就会碎成千万片，再无法拼凑。

　　片刻后，那人一手揽过无意识的莫邪，一手继续弹着琴，一缕缕可见的银光，如同水流般潜入莫邪体内，半晌之后，银光潜出，已经变成了金色，“哎呀呀，咱们的东皇君倒是舍得将灵力送人，只是，”他调侃的语气陡然一变，道：“也不管别人能不能承受！”

　　只见几道原本逶迤的金光突然化作利箭朝太一而去，太一本能的抬手一挡，那些光便如小蛇一般，钻进了太一的手掌，彷佛是力道过重，将他震得向后一连退了几步，“黎岳，为何要将她放出，又为何在她面前现身，你不知道她已将前尘往事全都封在苍夔珠内，若是她记忆苏醒，苍夔珠也会跟着苏醒。”

　　“哼，你们已经封了她八万年，难道还要再封她八万年？”他并不看太一，只是盯着怀中的莫邪，说：“黎岳早就死了，东皇君莫要认错了人，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禾丘，你若不想让苍夔珠苏醒，最好就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太一无语，看着莫邪此刻还紧蹙的眉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那掏心之人可是冲着苍夔珠而来？”

　　禾丘没有说话，琴声渐缓，如空谷回声般的回荡在念城内，“你可知，青丘有种芜草，佩之可以掩去妖气，又可知，魔狐要食万人心，才可历劫飞升至仙狐，但若是凤凰心……”禾丘的声音魅惑而温柔，眼神看向太一，尽是说不清的笑意。

　　太一一怔，刚想飞身而去，突然停住，回望莫邪，“你若毫发不伤将那人带来，我便答应不将她带走。”禾丘说着将莫邪抱起，向深柳居的小院而去。

　　留香阁。

　　“锵”太一腰间的金剑出鞘，挡下了正要伸向琳琅王的利爪，“逐日剑！”华服依旧摇曳，只是小黎的容貌已变，原本人的眼睛已经如碧般闪烁，“你是谁？”

　　“东皇太一。”

　　小黎收势与太一对面而立，双眼一眯，道：“我只道你修为不浅，不成想竟是金乌一族的少主，哼，我青丘狐族与你天庭一众素无往来，今日为何阻我？”

　　“你可知他是西王母驾下的凤凰儿，不过是因偷取琅环Ｂ只兀袢瘴胰舨蛔枘闶承模慈账绾斡鸹乩ヂ兀俊碧凰怠

　　“我不管他如何羽化，只在乎自己修为高低，他一人可抵近百常人之心，东皇君，我若不食他心，就要有其他百人被我掏心，你觉得，如何才是良方？”小黎斜倚在琳琅王旁边的墙上，媚眼如丝的看着昏睡中的琳琅王。

　　太一踟蹰间，小黎突然又向琳琅王胸口而去，太一匆忙间一挡，可小黎的指尖划过琳琅王发际，“当”的一声，他额间宝石掉落，盈亮的光泽趁着烛光一闪，小黎眼前一晃，眨眼间太一的剑尖便抵在了小黎的咽喉上。

　　“呵呵，东皇君请便，但你今日若杀我，从此狐族定与天庭势不两立。”小黎并不慌张，而是倩然一笑，转开了眼。

　　狐族啊…早就势不两立了呢，太一如是想着，嘴中却道：“我不杀你，你随我来。”小黎挑了挑眉，脸上带着深切的不信任的神情，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跃出了窗口。

　　“黎…禾丘，人给你带来了。”太一站在深柳居院中，小黎则站在柳树下，捞起一条柳枝抚弄。

　　“黎昕。”屋内有人声响起。小黎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咒，当即愣在了当场，嘴唇微颤，许久才从喉间发出一声，“哥……”，却见寒光一闪，一丝几不可见的银线，横在小黎面前。

　　“禾丘！”太一替小黎挡住了那杀意重重的一击，“这是你……”

　　“与你无关。”禾丘推门而出，抬手一拨，那根飞出的琴弦又飞回手中。

　　“六…六族长……”小黎垂下了头，单膝跪在地上，口气也变得谦卑，眼中开始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抽噎着道：“娘日夜思念你，能不能…能不能回青丘见她一面？”

　　“我早就说过，这世上除了你与暮言，她已经再没有其他的孩子，”禾丘冷声道：“我让你前来，不过是告诉你，想要飞升仙狐境，除了食万人心，还有其他方法，你过来。”说完，他冲小黎招招手，小黎木然走过去，禾丘小声说了两句，只见小黎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禾丘。

　　太一紧盯着两人的动作，可所有的事情都只在一瞬间发生，禾丘忽然将琴抛向空中，又一挥手将小黎推送向半空，小黎凌空踏在琴身之上，攸的一下，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太一来不及阻止，想追，却被禾丘拦住了去路。

　　“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天道轮回，岂能容她！”太一厉声道。

　　“哼，你我手上又何尝没染过鲜血，怎不见你说什么天道！”禾丘冷哼到。

　　太一没有接话，只是握紧了逐日剑，金光渐起，禾丘也不动，琴声缓慢下来，但琴身开始弥漫起银色的犹如水雾一般的光芒。

　　“好，你放了真凶，又打算如何解深柳居之困？”相持半刻，太一先敛起灵力，开口到。

　　“呵，堂堂东皇，竟然会问出此等问题。”禾丘揶揄一笑，手中琴音骤然高了许多，但依旧缠绵悠远，穿透层层夜幕在城中回荡。

　　“你奏这醉生梦死又有何用，那大将军依旧是被人掏心而死，深柳居依旧脱不了干系。”

　　“让人忘记他最后出现在这里，问题不就迎刃而解，至于其他，与我何干。”话说至此，琴弦在禾丘指尖一顿，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寂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