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支离破碎》唐小茶

34、第三十四章

　　苏浅走在街上，太阳又出来了，阳光太耀眼，让人睁不开眼。这该死的太阳。
　　路边的饭馆吹出阵阵诱人的油烟。做指甲的店里飘出指甲油的味道。小火锅的狭窄的门店里依旧坐满了人，男生把好吃的菜夹到女生的碗里，水汽腾腾地弥漫在整个小屋，盖住了人们幸福的脸。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什么都变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她流泪的时候满世界找她，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说，苏浅，我找到你了。
　　“苏浅，”有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你怎么了，我不放心你。”
　　有一双手用力摇她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污垢。“你怎么了，苏浅，不要吓妈妈。”
　　她突然回过神来，看着满脸担忧的苏雪梅，她说：“妈......”然后便再也说不下去。
　　“没事，没事，妈妈在......”
　　苏雪梅拉着她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心疼地擦了擦她的脸，说：“我去给你买瓶水喝。”
　　苏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落叶。冬天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春天迟迟不来呢？她把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关节泛着青灰色。突然间，她听见一阵尖叫声，她听不清别人喊的是什么，只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一辆车呼啸着朝她冲过来。她傻在原地，用力闭上眼睛。就是现在，来吧，来吧，就这样吧，老天，你已经夺走了我生活所有的希望，现在，来夺走我的生命吧，我不要它了，我已经累了。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推到一边，尖利的轮胎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她睁开眼睛，看着苏雪梅躺在她先前所在的地方，脸色一片青灰。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好像一步就冲到了苏雪梅身边。
　　“不，不不不，妈......”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她，可是她紧紧地闭着眼没有反应。
　　苏浅在慌乱中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那辆正准备逃逸的宝马，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因为她正撞上辛晓娆慌张的脸。
　　“不，不，妈，你睁开眼，睁开......”
　　有人帮忙报了警叫了救护车，直到坐在了医院的走廊里，苏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来的。她扭着头，一直盯着“手术中”的灯，直到脖子僵掉了也不肯转过头去。她错了，她以为许辉不在了，程朔也不是她的了，她所有生活的希望都被夺走了，可是她忘了，她还有苏雪梅，她还可以和她一起好好过，像她说的那样，像所有正常的母女一样。
　　而现在，上天真的要夺走她最后一点希望吗？
　　红色的灯突然灭掉了，苏浅倏地站起来，僵硬的脖子差点断掉。她看着医生慢条斯理地取下口罩，满脸凝重。
　　不，不要说话。
　　不，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不要夺走我最后的一点希望。
　　她是我妈。
　　医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苏小姐，这次意外并没有给你母亲造成生命威胁，她只是撞到了头晕倒了......”
　　苏浅的心一下子浮上来，她高兴地捂着嘴，怕自己激动得哭了。可是下一秒钟，她的笑容又凝在唇边，因为医生轻轻说出了两个字：“但是......”
　　“不，不不，医生，我求你不要说但是。”
　　医生叹一口气，“我必须告诉你，虽然你母亲这次没有受伤，但是我们发现她已经是乳腺癌晚期，你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还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眼睛盯着那个灭掉的灯。她很想问，最近很流行癌症吗？这个世界都病了吗？是不是大家都有癌症，只是有的人还没有发现而已？那她呢，她的身体里是不是也住着一个叫做“癌症”的鬼，等着她稍一松懈就趁虚而入？
　　为什么？为什么许辉得癌症了？苏雪梅也得癌症？为什么医生轻轻一句“癌症晚期”就宣告了她爱的人生命的即将结束？如果要她痛苦，何不让她得癌症？
　　我知道的，你一定要夺走我生活所有的希望才会甘心，对吧？
　　她走进苏雪梅的病房，静静地坐在一边，直到她醒来。她一开口，声音就变了：“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雪梅愣了一会，笑着说：“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不想让你操心，就没告诉你。”
　　“你怎么能这样？”苏浅哭着说，“你怎么能不告诉我？让我以为你还很好？你这样就是为了让我没有机会对你好，让我背上不孝的骂名是不是？你还是很讨厌我，所以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和我好好过，一定是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苏雪梅看着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羞死了，人家看见了要笑话的......”
　　“爱笑就笑吧，我不在乎！”
　　苏雪梅轻叹一声，“浅浅，我真希望这么多年来我没有那样对你。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讨厌你，更不恨你。我其实很爱你，特别爱，就像爱你爸爸那样。但是我多怕失去你呀，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怕你给我太多爱的希望就会在离开我的时候给我更多的痛苦，所以我没办法好好疼你，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苏浅用力点头，脏脏的泪水滴到白色的被罩上，晕成一个模糊的印记。
　　“妈，要不咱们做手术吧，切了，会好起来的。”
　　苏雪梅笑了，轻轻拍了拍苏浅的手，“孩子，让妈有尊严地去见你爸爸吧。本来我就够老了，要是再把胸切了，他怎么认得出我呀......”
　　苏浅被她逗得笑出声来，“讨厌，一点都不好笑。”
　　“好好，不好笑，咱们不说这个。浅浅，咱们回老家去吧，我还有时间，想去陪陪老太太。死了之后，我还想葬在你爸爸旁边。”
　　苏浅点点头。这时候，她听到有人敲门，她打开门，看见程朔焦急的脸，愣在门口。
　　“我听晓娆说了，就忙赶过来了。怎么样，你妈妈没事吧？”
　　“没事。”苏浅简短地回答。
　　程朔一时不知说什么，愣在原地。苏浅低着头，看着他紧张地握在一起的双手。他搓了搓手，说：“苏浅，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她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她的抑郁症没有好......”
　　“她有病就来撞我妈吗？她有病就什么都可以做吗？别人就应该因为她有病不管她做什么都原谅她吗？”苏浅气冲冲地问。
　　“谁他妈没个病！”她这么说。
　　程朔知道她很生气，不然她不会这么说话。可是他能怎样呢？他连要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他一直担心辛晓娆会出事，却没料到是这样。他们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他很无奈，说“晓娆，别闹了”，辛晓娆又好像发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叫道：“程朔，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叫苏浅的女生，我告诉你，我要杀了她，把她剁成一块一块地端回来给你看！”
　　程朔以为她只是说气话。
　　“为什么？”苏浅大声问，她的眼里闪着绝望，“程朔，她已经有你了，为什么还要来伤害我妈？你知不知道，我只有我妈了......”
　　“苏浅......”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他想用力抱住她安慰她，他想好好爱她保护她。可是苏浅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她抹了一把本来已经很脏的脸，突然轻轻笑了，她看着他，说：“好了，就这样吧，程朔，你回去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不希望有人伤害我妈。”
　　她转身走进病房，连再见也不说，随意得像是任何一次转身一样。可是程朔的心里却充满了不安，他觉得，她这次转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她说，就这样吧。
　　是啊，就这样吧。苏浅轻轻闭上眼睛这样想。什么事实，什么真相，她都不想追究了。
　　她又想起夏然说的那句话，她说她已经不像苏浅了。夏然是对的。
　　回首过去，她用了多少时间来爱许辉，又用了多少时间来忘记许辉，她的生活早已不是自己的了。等到她认识了程朔，她却用了那么多的时间来躲闪，迂迂回回，没有勇气进入正题。当她终于敞开心扉要接受这份感情的时候，她已经浪费了太多可以幸福的时间。她最后也没能得到幸福，是的，是她太胆小了，是她太懦弱了。这不是她自己。
　　就这样吧，程朔。我想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争取，争取了也不会有结果。我太胆小，太懦弱，不配得到幸福。所以，就这样吧。现在，我只想守着我仅有的希望，好好照顾我妈，陪她到最后。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说再见吧，不，应该不会再见了。
　　我不会说，祝你幸福。
　　但是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幸福。
　　因为，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那就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