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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东风暂转费疑思 ...

  •   不觉间,京中已从节日的喧嚣平静下来。这日,泽北长风正在府中后花园鉴赏直隶总督献上的灵璧鸡骨石。这石乃是灵璧名产,石格清奇,疏朗多姿,叩之其声如磐,尤其当今圣上曾经御言称赏,于是京城中凡是达官贵人,无不想方设法在自家园子中摆上一块两块,聊以夸口。只是尚未有人能有泽北家中这处群落有致,体式完整,姿态精妙。泽北手中捧着一只錾金蟾炉正自得意间,忽见一小侍童报有客来访。泽北眼也不抬,脸上带了几分不快,问道:“什么人?”

      “回老爷,是兵部北野大人。”

      “哦?”泽北掐指一算,心中暗喜。荣治离京月余,最近刚好可赶到战场。料那牧绅一粮草匮乏,兵马疲敝,撑不了几日。我儿率大兵亲至,正好收拾残局,一举歼灭贼匪。若真是如此,倒要好好考虑如何向圣上为我儿邀功,还可告那牧绅一镇疆无力,令圣上撤他官职,随便发落到什么地方。少了他,藤真那边也离失志不远,朝中自此可以清静许多。思及此处,泽北由嗔转喜道:“快请。我马上便到。”

      泽北府荣怀厅,北野与泽北长风分主客坐定,北野揖道:“丞相,今此造访,事关前线军机,不知可否……”泽北会意,挥手屏退下人。杯叙客套一番后,北野脸色微变,趋身向前道:“丞相,事有变矣!”“什么?有变?”泽北长风眉头一皱,“是荣治,还是牧绅一?”北野道:“前线传来牧绅一击退番兵的消息,皇上大悦,今日殿上恐怕就要论及封赏一事,特此告知丞相,速速计划才好。”泽北问:“消息可准确?荣治现在到了何处?”北野答道:“丞相放心,消息不会有误。只是荣治将军现才行到蒙古边界,本来差几日就可赶上……”泽北长风挥挥手,“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费我为他这番苦心!没想到这招竟没治住牧……北野大人,依您看……”北野笑道:“丞相运筹帷幄,那牧绅一一介武夫,还能逃出您的手掌心么?北野但听您吩咐就是了。”泽北长风颔首沉吟,忽然心念一转,笑道:“果然。此事不妨,正好助我。”正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却说前线捷报传到殿上,龙颜大悦,召集文武百官,当堂降下圣旨封牧绅一为镇朔大将军,班师后另有封赏,着人至军营宣旨。泽北长风则暗中找来心腹之人,吩咐他赶往边疆,让泽北荣治这般行事,不得延误。

      退朝后,藤真照例去狱中探望花形。这次收到牧的好消息,藤真心情格外畅快,出门前特意嘱咐厨子在为花形带的饭中多加好菜美酒,决意也要让花形高兴高兴。

      来到牢中,藤真脱下外氅交给侍从,自己却提过酒菜向里走。狱卒忙跟上劝道:“大人,牢里头又阴又潮的,您就这身衣裳也忒单薄点,还是穿上吧。”藤真挥挥手,又塞给他一锭银子。“不必了。今天我要和花形吃酒,那样罗嗦怎能尽兴?你们也不必跟着了,只在这里看着,不要进来。”说着往里走,旁人再不敢拦。

      及到牢前,藤真忙握住牢门栏杆,上下打量着花形,问道:“今天过得可好?”花形勉力笑道:“都好。”藤真叹道:“少不得还要再熬一阵。我真恨不得……”花形未等藤真说完忙摆手说:“真是越来越没计较了,亏你还是个仔细人!”藤真不以为然地一挑眉,说:“不妨。”花形皱眉道:“什么不妨,你最近来得也太勤些。你当能逃得开泽北的眼?被抓住你才甘心是不是?”藤真笑着把饭菜举起:“我才不怕他。瞧,我带什么来了?”“哦?”花形看看饭菜,又看看藤真,“别和我打哑谜。有什么喜事,赶快说出来。”藤真这才说出牧绅一在蒙古战退满剌尔,泽北计未得逞,今日皇上已有封赏,等等。花形开始也面有喜色,听到殿上封赏一节时却皱起眉来,问道:“就是这样?”藤真不明其意,说:“对啊,就是这样。”花形招招手,藤真会意,俯耳来听。花形压低声音说:“泽北没有什么动作?”藤真立时醒悟,道:“好险,我差点疏忽了,幸亏你提醒我。他并无阻拦圣上,必然有其他的打算。说不定……不好,我得教人去官驿问一问,若是他使什么手脚,只有经官驿最快。”花形点点头。藤真此时也觉得事情紧急,便问:“你觉得牧那里……”花形道:“不好说。只恐有危险。”藤真听了,心中十分恼恨泽北奸滑,但顾忌身在牢中,不能过分表露,在花形面前又说了些劝慰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塞北漠西,千里断魂地。落日生金,剽风割壁,几步迎骨尸。将军能战不能守,空留长城哭草檄。这首词单言这西北苦寒之地,荒芜贫瘠,少人居住,偏又多生战乱,历朝军队远征至此,都是死得多,活的少,即使赢了边夷,换得几年和平日子,也没有大将长久驻守,因此那忧患家国的,往往抒怀于此地。仙道自借流川之力逃出克里琉大牢后,再次踏上北去之路,离边境越近,感慨之情也愈深,难免有相同之叹。不觉间,仙道手扶上腰间佩剑,心中又是一动。前日南烈所留毒伤,虽然他运功除去了一部分,但真气损耗,也因此耽搁了不少路途。而在加紧赶路的同时,仙道也愈加小心,每日检查装束容貌,仔细掩饰,直至有把握不被人认出才敢出门上路。毕竟他身为钦犯,就算握有藤真书信,也不能不谨慎行事。

      且说牧绅一连连击退满剌尔军,军心大振,这日正在整饬军务,就等时机成熟,打过河去,夺回被满剌尔抢走的牛羊粮食。正筹划定夺之时,忽闻帐外有异响,牧心生疑惑,放下军牒,问:“何人吵闹?”值守士兵忙进帐禀报:“是个游商,吵着要见将军。”牧皱起眉头,刚要下令将他赶走,却见帐帘掀起,走进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当地装束,背上背一个旧色羊皮褡裢,手上并无兵器。牧喝道:“何人擅闯军营?”那男子忙跪下道:“小的是行脚商,卖点南北杂货,跌打膏药。今日路过此地,听说将军近来睡得欠佳,小的这儿有上好的安神药贴,特来献上。”牧本仍有怀疑,但看此人手无寸铁,褡裢中也不像暗藏兵器,加上近来心情不错,也就没有深究,道:“有什么好药,就在那里拿出来。”男子答应着,双手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小袋递上。牧接过来,拉开一探,却并无药物,只有一张纸卷。牧醒悟到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也不声张,打开看时,却正是藤真写来的亲笔书信。信中言明泽北在军粮上作梗等种种奸计,教牧小心,更有言明仙道身份,脱狱经过,千里报信的经过,嘱托牧绅一定要好生保护仙道,不可让泽北发现。牧绅一与仙道同朝为官,时间虽不长,却多少了解仙道的为人,当时仙道入狱,牧也曾向皇上力谏,得罪泽北不少。可万万没想到,当初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竟然有如此经历,甚至从京城孤身来到自己面前而未被发觉。牧暗暗吃惊,知道不可小视此人。当下将仙道延至内帐,两人密谈至深夜,商议如何应付泽北荣治一事。有藤真相托,牧更谨慎一层,军中的种种规矩,都是亲自教给仙道。他也是习武之人,见仙道气色不甚好,知道是伤后欠缺调理,便嘱咐仙道化装成普通兵士,将他留在军中,私下里也常常帮他疗伤,仙道感激之意,自不必说。

      仙道和牧等人皆不知泽北长风后来的盘算,当前只是一心制服顽虏。有仙道暗中帮忙出谋划策,牧料理起军务来也轻松许多,军士们上下同心,一鼓作气,几日间胜仗连连,打得满剌尔毫无还手之力。牧也时常和仙道商议回朝面圣时如何借此良机历举罪状,弹劾泽北长风。

      而此时,泽北荣治并没有如期来至前线。彩子失踪,已令他日夜烦闷,前几日沿途又听百姓传言,说牧绅一军粮之危得解,前方连连告捷。泽北心想父亲之谋已败,自己这一路吃苦受累还丢了心爱的人儿,所为何来?及听到百姓夸赞牧绅一用兵如神,心中更不是滋味,便下令军队就地驻扎在边界,向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好不窝火。军队上下也对泽北两次无端驻军议论纷纷。就在泽北犹豫的当口,皇上钦命使节路过军营前来拜见。虽然宫中对牧的封赏差点让泽北完全失望,但好在泽北长风的心腹随后也赶到,泽北这才知道父亲另有安排。想到彩子,泽北硬下心来,尽管内心并不以父亲的计谋为然,但还是决定依此行事。秘密送走父亲的人后,泽北便和皇上派来的使节一同起行赶往前线。

      而与仙道等人分散多时的流川枫,此时也正在湘北草原上。不同的是,他似乎已经与泽北这场暗中进行的计划毫无关系。流川的心中,想的只有湘北剑——如何掌握五决剑的要决,如何见安西——而仙道淡淡的笑脸,也被他逐渐忘却,或者说,深藏在了心底某个角落。现在,倒是樱木花道这个一身冲劲的草原青年和他朝夕相处。流川也慢慢晓得了樱木为何要偷学五决剑。原来,樱木所在部落的族长近日从中原人贩手中买入一名叫晴子的婢女,樱木被晴子的清纯可爱吸引,暗暗恋上她。可是,晴子被族长拘在身边使唤听用,樱木根本不得接触。眼见晴子被远卖到这里,还要受族长的任意驱使,樱木一直憋着一口气,为晴子抱不平。虽然地位低微,但樱木想,如果能变得更强,一定就能救出晴子,自己要在那时向她吐露心意。即使在流川面前,樱木也毫不掩饰对晴子的慕恋,常常说起要带着晴子远走高飞,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着樱木一脸对未来的憧憬,流川心有所动,决心帮助他达成这个心愿。

      说来也巧,两人刚刚决定一起行动,机会就来了。原来,冬季将过,部落要在春天来临之前迁徙到水草肥美的东部,那里是每年一度牲口繁育下崽的地方。这样声势浩大的部族迁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樱木算着日子,想着晴子,每天晚上都兴奋得难以入眠,被流川打趣,此时也不在意了。

      而蒙在鼓中的晴子,自从来到草原,没有一天不梦想快点逃出牢笼,回到家乡。起初,晴子见到膀大腰圆的蒙古汉子都害怕,更别提日夜待在那个浑身膻气的族长身边还要伺候他了。晴子只想,万一族长对自己做出什么,就是投河死掉也不苟活在人世。可是,老族长这几个月来似乎也只是把自己当普通婢女使唤,晴子想死的心也慢慢磨平了。如今,晴子只是盼着早日能离开茫茫草原,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即使拿了主意也没有抗争的力气。

      部族迁徙的前一天晚上,晴子躺在毡子上默默流泪,想道:最疼自己的哥哥赤木刚宪,此时知道妹妹在这里受苦吗?自己被人贩子卖掉,哥哥一定也很着急,他会不会来找我呢?

      正当晴子胡思乱想时,忽然从帐外飞进一块石子,打在她身边。晴子顺手一摸,上面竟包着一张纸。晴子刚要喊“是谁”,想想又忍住了。她趁着月光,打开纸卷,只见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打好包裹,明日河边休息时,到马队里来,我救你出去。”

      看到如此消息,晴子又惊又喜,她将纸条紧紧捂在怀里,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会是真的。但心情无比迫切的晴子还是做好了出逃的打算,她不想一辈子飘零异乡,不管救自己的是不是哥哥,晴子都要赌一回。

      第二天,晴子依纸条上的指引行事,一切都很顺利。当部落迁徙中途在河畔休息时,她找个机会溜了出来,偷偷来到马队。早就准备好的流川和樱木将她拉到隐蔽处说明身份。能逃离这里,晴子当然很乐意。她虽然和樱木不熟,但也多少听过他的故事,知道他行事仗义,待人热情。她倒是一点不在乎樱木低微的身份,也很信任他。同时,看到和樱木一起的流川,晴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在中原这么多年,深锁闺中的她还没有见过如此清秀俊朗的男子。得知流川也是中原人士,晴子暗暗猜测,那纸条上的字一定就是流川写的了。如此想着,晴子又偷偷看了流川一眼,脸上不禁发起烧来,手中一直舍不得扔掉的字条也攥得更紧了。

      事不宜迟,简单交谈几句后,三人在樱木的带领下很快脱离了部落驻地。樱木亲自检选的两匹骏马载着他们沿事先商定的路线飞驰而去。

      前方,是茫茫无际的湘北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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