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瑶瑶无棋

7、阙七·人间

　　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
　　那个西姓王朝早已覆灭，它的繁荣，被历史的灰尘掩盖起来，夹在厚厚的史书里。
　　赭衣一身大红的衣裳，在热闹的街市中尤为扎眼，引得人们频频侧目。
　　天帝一身浅黄衣衫，走在赭衣身边，皱了好看的眉。
　　于是在拐过一条弄堂的时候，天帝一把拉住赭衣的手就往弄堂里拖。
　　赭衣居然也没拒绝。
　　天帝靠近赭衣道：“怎么办，我想回去了……”
　　赭衣依旧是冷着脸：“我没说你不能回去。”
　　“我想带你回去……”天帝的唇贴上赭衣的耳，低声道，“然后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赭衣冷哼一声：“就像以前一样，把我关在别院里，然后让我等着你来临幸我？！你想太多了！！”
　　天帝没想到赭衣会说出这样的话，凝视他的眼睛，里面隐含着即将爆发的火焰。
　　“我……”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只会等着你的傻子了！！”赭衣大吼道，“等了那么久，只够换来一句‘下贱’！以前是我不懂，以为被你这样养着，总有一天能养出感情来，以为把心放你身上，就可以让你多看我一眼！其实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可能看我一眼，其实在你眼中，我本就是下贱的人，我居然还为你守着身子不让别人碰，最后落得个杀人逃亡的下场！”
　　脸上渐渐有了晶莹，赭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我当上月老的后做的第一件是便是去看你的姻缘……”赭衣顿了一下，缓了缓气息，“原来你这一生注定是无人相伴的……原来、原来我真的是像傻子一样让你看着我犯贱！”
　　天帝哑口无言。
　　曾经的自己伤他太深，深到他不敢再爱自己。
　　赭衣不再说，只是慢慢地挣脱出他的怀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帝回过神来赶忙追上，那艳红的人影早已淹没于人群中。
　　天帝只能心念口诀，动用术法去找他。

　　赭衣一脸怨愤地跑开，等他停下来却发现自己在一座装潢华丽，却飘散着靡艳气息的楼前。
　　心里一咯噔，抬眼望去，“悦君坊”三个金色的大字生生地刺他的眼。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虽然心里清楚不是当年的悦君坊，但是赭衣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的事。
　　第一次被带到这里，第一次接受取悦男人的训练，第一次见到西昊……
　　故事的开头就在这里发生。
　　倌楼妓院，从来都是长盛不衰的，从来都是有人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数百年，数千年，惟有它长久地生存着。
　　男倌女妓们的生活也是如此，从来都是为了取悦别人、为了生存下去而被压迫着。
　　所以当赭衣想着过往的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踏进了悦君坊。

　　像悦君坊这样的勾栏之地，向来是不缺绝色的。今夜，又是一个清倌的拍卖会。
　　赭衣虽有着一张勾人的脸，但来这里的人都是冲着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们看归看，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厅堂正中的绝色清倌上。
　　那人一身红衣，看身材，似乎还没长开，年龄应该不大。瘦弱的身体站在大堂中央，脸上是淡定的神色，但赭衣却觉得他的身子似乎在发抖。
　　悦君坊的坊主是个美艳的妇人，拿着一把香扇遮着一脸的笑。今天这个清倌，可是花了大把银子培养出来的，可得好好赚上一笔。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时上来一个小厮，在妇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妇人的面色一凛，然后向一众人赔笑道：“各位，真不好意思，刚收到的消息，这挽桑已被一位大人买下，请各位回去吧。”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喊道：“是哪位那么大手笔，说说出了多少，或许爷也出得起！”
　　妇人微笑道：“这位大人自是权贵，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此话一出，众人便噤了声。
　　不是寻常百姓可以议论的，自是皇城内的人。
　　众人纷纷散去，台上的挽桑也被人带下。
　　赭衣心下黯然。然后去翻这少年的姻缘，却没想到，这红线的另一头，却是当朝的王爷！
　　居然跟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
　　赭衣苦笑，这趟来人间只是为了想逃离天帝的身边，却不觉又陷入这么一个境地。
　　赭衣离开悦君坊，魂不守舍。
　　他虽是月老，但人间姻缘他并不全部知晓，平时的牵线搭桥，差不多都是顺应着各人的天命罢了。每个人的命格姻缘冥冥中自已注定——就像当年的西昊和自己。在成为月老的这几百年里，他看过人间无数情爱变迁，却始终无法释怀当初那份悸动。
　　心里动了动，赭衣抬手便看到自己的小指上渐渐浮现出一道红色，慢慢成形，那是自己还不曾解下的半截红线。
　　“人似明月，皓腕凝雪。真是我见犹怜呐！”声音里带着一丝风流与调笑，赭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一只手也被人握住。
　　“只是，这只手是否愿意和我共度千秋岁月呢？”
　　赭衣叹道：“那你……便猜吧……”

　　回了月老祠，赭衣也不理天帝，径自洗漱好窝到床上去。
　　天帝自知他心情不好，也不说话，霎时一室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帝终于伸手揽住赭衣的腰身，道：“想着那个小倌？”
　　赭衣不说话。
　　“难道你想逆天？”天帝掐指算到，那挽桑与王爷跟当年的自己和赭衣非常相像，有缘无分。这个王朝至这一世气数将尽，但正因为这摄政的王爷在，因此才可以再过几世而亡，挽桑与王爷的事若成了，王爷必为情所困，最后为情而放弃国家，从而招致王朝的覆灭。所以玉成此事，乃逆天之举。
　　赭衣想必也是知道这些的。
　　“你还是放不下。”天帝扳过赭衣，盯着他道。
　　“我放下它做什么。”语气是陈述而不是反问。
　　天帝发现，赭衣的眸子里满是些破碎的东西，到底，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往的错误？
　　“既然放不下，那你便不要放下。”天帝微笑，满意地看到赭衣脸上出现惊讶的神色。
　　“你要逆天，那我便陪你逆天。”
　　…… ……
　　赭衣终还是放不下挽桑的事，再一次来到人间的时候，人间已过几载。
　　挽桑入住王府，王爷虽一颗心扑在政事上，但对于挽桑却多多少少有了些不同的感情。赭衣知道，这王爷这一生，惟有挽桑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虽无分，但两人之间的牵绊却是纠纠缠缠绕一生。
　　但赭衣清楚，心里放不下那疙瘩，所以看到挽桑，便想成全他，就算逆天，也要成全他。
　　他再也不想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朱笔一挥，人间雷声大作——
　　当月老这么多年，他终于看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结局。
　　他的情爱无力去改变，但至少现在，他有改变他人情爱的能力。
　　虽说这里面有自己的私心，但是，让相爱之人能在一起，也是他作为月老该做的吧。

　　车绯忽然来月老祠求见天帝。
　　天帝知道，若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车绯一脸严肃道：“天有异变，诸位大仙正等着您去商议。”
　　天帝看了一眼赭衣，赭衣面无表情。他知道事已成定局，也知道赭衣那天的逆天改命，最主要的是，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所以就算整个仙界的神仙要来征讨，他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我知道，你先回去，叫众位仙家凌霄宝殿等候。”天帝又转头对赭衣道：“赭衣……”
　　车绯却又拱手作揖道：“另外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帝偷眼瞅瞅赭衣，然后道：“赭衣不是外人，说吧。”
　　车绯心想，言下之意那就是内人喽？但既然天帝这么说了，他便恭敬回话道：“雪玉公子已修炼成仙，车绯僭越，已安排在您寝殿外屋住下。”
　　雪玉？那是谁？居然被安排在寝殿的外屋了！
　　看着天帝一脸的糊涂样，车绯好心解释：“就是几百年前被您救了的那条小白蛇呀！他不是说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甘愿服侍您么……”
　　“啊——”天帝额上立马有冷汗下来了，转而尴尬地朝赭衣笑笑：“赭衣，你听我说……这件事……”
　　“原来天帝您还真是风流多情呐，雪玉？听这名字就是个美人，看来小仙的小祠是真容不下天帝您，请回吧！”赭衣脸上淡然，内心却感到莫名的失落。他不想承认这是吃醋，但却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赭衣……”天帝在他身后可怜兮兮地喊，他却头也不回进了屋。
　　“天帝……”车绯在旁提醒呆愣的天帝。
　　“……先回去吧。”还是先解决逆天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