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杖》蹩脚预言家

35、Chapter 35 蔷薇与飞蛾 下

　　僵持良久，皇甫夏青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眼角浮起了一点嘲笑：“这世间的事情啊，果然一件比一件好可笑。”
　　“……”林染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自然不敢接话。
　　“花房里的菊花，以后再不要搬到珠莲阁里来了。”话题忽然又转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皇甫夏青扶额，深呼吸了一下，“你先下去吧。”
　　“是。”林染不敢再说什么，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进来吧。”皇甫夏青见他出得们去，才有些烦躁的低声说。
　　“公子。”萧然闻声进来，行礼站在一边，“礼服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天就可以完工。”
　　“……”皇甫夏青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有些愣愣的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散乱的鬓发遮住了眼角，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跟我去看看夏霓吧。”
　　“是。”萧然过去扶起她。
　　到房里换了一件衣服，又略略梳洗一番，等出得珠莲阁，阳光已经不像中午那么毒辣，虽然还是有些热，却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皇甫夏青便乘了轿辇往皇甫夏霓所住的清竹园而去。
　　清竹园与冬之馆不远，皇甫夏青过去需要些时间，而今日偏偏选了经过冬之馆的那条路，等萧然想起来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让下人加快了脚步，只盼着皇甫夏青早在轿子里睡了过去，就算经过冬之馆也发觉不了。可我们都知道，事情不一定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所以恰恰在冬之馆大门前，皇甫夏青掀起帘子来，问：“这是哪里？这样冷清。”
　　“……”萧然简直想往自己脑袋上拍块砖。
　　“……”皇甫夏青见她没有马上回答，侧头看去，“冬之馆”几个字映入眼帘，怔了一下道，“原来是冬之馆…自然是冷清的…”
　　“……”萧然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咬着嘴唇，生怕皇甫夏青失态。
　　“罢了，快去清竹园吧。”皇甫夏青放下了帘子，靠在柔软的靠枕上，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涩。她一直都知道他们长久不得，不为别的，仅仅因为他是别人安排在她身边的奸细这个理由，她就不能长久留着他，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死在她剑下，或者自己死在他剑下，而后者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事情，所以她必须了断一些不必要不应该的情愫，可是若能凭借理智改变，哪里又是情？！皇甫夏青曾经在书里看到这样的事情觉得无趣，哪里需要犹豫呢？可事情落到了她身上，她才真正明白那些不得已和心酸还有痛不欲生，才知道到底需不需要犹豫。她只觉得这些事情可笑，可笑到让人想哭。
　　却不能哭也不能笑。
　　似乎只是恍然之间，又或许是很久之后，轿辇终于停了下来，萧然掀起了帘子，轻声说：“公子，到了。”
　　“……”皇甫夏青没有说话，借着萧然的手下了轿辇，抬头看去，那个已经有侍女站在清竹园的大门边行礼，她随意摆摆手说了声免礼，便扶着萧然的手往里面走。
　　“妹妹见过长姐。”因为是亲姐妹，即便平常的关系算不得亲密，也不怎么注意礼节，皇甫学夏霓随意行了个见面礼，不情不愿的的样子倒平添了几分可爱。
　　“哪里需要这样见外？”皇甫夏青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缓慢的往正殿里走去，一边说，“近来总是事务繁多，没有时间来看看你。”
　　“长姐是皇甫家的准家主，自然日理万机，想不起我们也是应该的。”皇甫夏霓气嘟嘟的不看身侧的长姐，脚下倒是跟着皇甫夏青朝正殿走去。
　　“你这是在抱怨么？”皇甫夏青笑了一下，目光里却没什么心思去笑，还是沉沉的，“你既然知道你也是皇甫家的人，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皇甫夏霓大概没有想到皇甫夏青连跟她打哑谜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开始教训，眉毛一挑，反驳道，“那是，我们是小孩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哪里像长姐，做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插手，自然没有人敢对您指手画脚。”
　　“……”皇甫夏青还来不及回答，看到正殿里的一片狼藉，怔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满地的水和碎玉陶瓷名贵锦缎，甚至连诸位祠堂上面的那个青玉花樽都不能幸免，如今正在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冷冷的嘲笑皇甫夏青的惊讶，而早上吩咐人送来的一大束白蔷薇也躺在青玉碎片里，因为没有水早就奄奄一息。皇甫夏青刚压下去的那股火腾的一下重新烧了起来，皱眉看着屋里的混乱，沉声道，“你忘记了那个青玉花樽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底细么？”
　　“哼，长姐到会拿人来压我。”皇甫夏霓扬着下巴，看向皇甫夏青的眼神明白白的说“你便也只有这一点能力么”。
　　“你砸别的什么不好，非要砸了它呢？”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皇甫夏青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这样一个甚至比公主还要受宠的被宠坏了的富家女，又早早的没了母亲，父亲倒是比母亲多活了十几年，可是常年在外征战，虽然有请老师来教导可是哪里会管用？到底缺了教导，能怪谁呢？皇甫夏青叹息，自顾自走进去，也不管自己的裙角被满地的水浸湿，俯下身子捡起块青玉花樽的碎片，“若是母亲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皇甫夏霓大概从来没有与皇甫夏青这样的人对峙过，一时间没个准头，这满地的狼藉当然是示威，聪明如皇甫夏青，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她为什么偏偏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你若是觉得这样住着舒服，不打扫也罢了。”皇甫夏青将那片几乎透明的碎玉捏在手心里，回头看了皇甫夏霓一眼，萧然早为她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位子，她便施施然坐下，纤细白皙的手指拨着小方桌上那个幸存的精致的琉璃盏，无处不在的慵懒。
　　“长姐若是跟我说这些，夏霓倒没什么好说的。”皇甫夏霓看着她那副样子，又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得强硬道。
　　“我自然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皇甫夏青从善如流，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笑起来，笑得越来越深，最后恨不得捂住脸，良久她停下来，满脸讥讽，“我原本以为身为皇甫家里的一员，你虽然算不得聪明，却也不傻，如今我看你是天真得愚蠢了。你以为摔几个花瓶茶盏就可以不嫁到王府去么？你以为凭着你比公主还受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你既然知道你身为皇甫家的人，就应该知道这全是因为你是皇甫家的三小姐而不是因为别的！你以为这十几年来这满朝文武为什么能对你毕恭毕敬给尽好脸色，全是因为你有一个太后姑母，有一个贵妃姐姐，有一个名声显赫的皇甫家族做靠山！！”
　　“那又怎样？！你以为我愿意是皇甫家的人？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比我年长一轮的男人？！”皇甫夏霓也爆发了，她对皇甫三小姐的身份嗤之以鼻。
　　“你倒是有骨气。”皇甫夏青失笑，眼神渐渐锋利起来，“你若这样有骨气，还怕脱离不了皇甫家？还会不得不奉旨成婚？还会没有跟你的小情郎远走高飞？你的骨气在哪里？让我看看除了摔东西的骨气你还有什么骨气？！”
　　“你！！！”皇甫夏霓大惊失色，顿了顿，面色惨白，“你，你把他怎么了？你……”
　　“你说你的小情郎么？”皇甫夏青挑眉笑了笑，嘲讽道，“你既然要嫁到王府去，自然没他什么事了。”
　　“难道你杀了他？！”皇甫夏霓再也忍不住，冲进来扑到皇甫夏青身上，抓了她胸口的衣服推搡，尖利的指甲差点抓破了皇甫夏青脖子上的皮肤，嘴里还在骂着，表情狰狞。
　　皇甫夏青皱了皱眉，看着妹妹的脸，抬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往旁边一带，将皇夏霓摔进另一把椅子里，然后随意抚了抚胸口的衣服，看了坐在椅子里的女子良久，闭了下眼睛，说：“你那点小把戏，在我这里也就能挠一挠猫，还要看我想不想让你挠。你看上了杨家公子，眼光倒是不错，杨家虽算不得世家，近几年也倒分量不轻，可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他的分量不轻。你今天怕是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在闹了吧？砸了妆台砸正殿，怕是也费了些心思叫人禀告给我，可是你看见了吧，这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来。”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我的姐姐？”皇甫夏霓崩溃，她等了一天，才盼来皇甫夏青，可是没想到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过去。
　　“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同父同母。”皇甫夏青似乎有些累了，轻轻摩挲着鬓角的发丝，脸上散发出一种类似于哀伤的笑，“皇甫家是家大业大没错，我手里的权利不小，这也没错，可是我不能不接旨，我若不接旨，你若不成婚，皇甫家就是抗旨，就是叛徒，就将被清扫，而我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整个朝廷，这一点你比我还清楚对不对？”
　　“……”皇甫夏霓一惊，马上镇定下来，转开了目光，“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皇甫夏青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皇甫夏霓，“你之前做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了。今后到了王府里，皇甫家这个大靠山就没现在管用了，我不盼你帮我什么，只希望你在王府能过得好，至少比我多活几年。”
　　“……”皇甫夏霓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皇甫夏青，目光闪烁不定。
　　“你应该庆幸自己生在皇甫家，而不是上官家或者慕容家，如果你生在宫里，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亲。嫁到七王府比这些都好，这样的帐你大概比我还会算。”皇甫夏青叹了口气，指尖一下一下的抠着袖子上的蔷薇花，“蔷薇花只有依附在花架或者墙壁和别的树木才能往更高处生长，开得荼蘼，而皇甫家的家徽上绣着的就是蔷薇。皇甫家必须依附着皇帝才能生存下去，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事先将你嫁到杨家的理由，因为皇甫家不需要那样的同伴，你明白了嘛？”
　　“……”皇甫夏霓皱眉，忽而冷笑，“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打算？那你把二姐嫁到上官家里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需要一个盟友来对付慕容家。却没有想到皇甫夏尔嫌我的计划拖沓而清理了上官家。”皇甫夏青笑了笑。
　　“可是你说不需要同伴。”皇甫夏霓锱铢必较。
　　“那不是同伴，而是因利益重合而不得不结交的盟友，所以你看我最终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可毁了她的也是你。”皇甫夏霓咄咄逼人。
　　“我不否认。”皇甫夏青扬头笑起来，眼角有一丝水光，“我只是不得已。”
　　“不得已？！这样的话谁不会说？！你从始至终就是个自私的人，视我们的人生为儿戏，当我们做棋子，打着‘全是为了皇甫家族’的旗号为自己敛权！！”皇甫夏霓站了起来，扬着下巴垂眼看着斜倚在椅子里的皇甫夏青。
　　“…你若是这样说，那便就是这样好了。”皇甫夏青久久没有说话，沉默在屋里蔓延开来，光线似乎暗了下去，轮廓不明，过了很久，她蹙眉笑笑，低声说，“可这也改变不了你嫁到王府的事实。”
　　“……”皇甫夏霓有些失神的站着，最终坐回椅子里，沉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保重。”皇甫夏青站起来，扶着萧然的手往外走去，在门边停了一下，“保重，夏霓。”
　　“哎……”皇甫夏霓听到这个称呼，惊讶了一下，站起来想说什么，快步走到门口，皇甫夏青已经下了台阶正在穿过院子，她站在门边看着皇甫夏青纤细单薄的身影在暗淡的光线里渐行渐远，最终没有说话。
　　……
　　都是聪明的人，就算被宠坏了，目中无人之外，倒比一般人还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气闷之余也只得嫁到王府去，在忐忑不安的心情里开始了新生活。
　　皇甫夏青还是那样，少不得在婚宴之后忙前忙后，虽然并不需要她事事亲手，可是各种收入支出的账本和回礼的单子是需要她本人确认才能开了库房去拿。
　　曾经有紫轩会帮着拟出单子，如今……在账单末尾用朱笔标记，皇甫夏青皱眉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想把刚才脑子里的影子除去，反而觉得头更晕了，便烦躁不已，最终起身站到了窗边，看着后院里那株万年青下面空荡荡的，便觉得心下黯然，让人在下面放一张贵妃榻和一张凉席，将处理公务的地点移到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