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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 34 蔷薇与飞蛾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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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是夏季里最清晰刻意不可辩驳的存在,它时时刻刻黏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厌烦不自在,然后崩溃。
皇甫夏青躺在精致的凉席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放在风口处的冰块有效的较低了风的热度,凉席边上有侍女低头为她打扇,而另一边,白衣男子正在为她捶腿,动作温柔却不亲昵,恰到好处的疏离,力道控制得很好,轻重不一,来来回回也不见一丝烦腻,倒是皇甫夏青自己有些烦腻了,便挥了挥手让他先退下。手肘下方的玉枕似乎变得和手臂一样温热了,再不想碰到。这样的厌恶情绪来得理所当然而清晰可循,心下却不免烦躁,于是叹息出声。
“公子?”半透明的薄纱帘外面有人影晃动,紧接着恭谨的声音传来。
“萧然?”皇甫夏青撑起了身子,顺便离开了手肘下面的玉枕,厌烦了看了一眼,一边的小丫髻赶紧换过一个,“什么事?”
“过几日就是三小姐进七王府的日子了,嫁妆和请柬早发下去了,也已经收到回复了,迎亲的相关事宜我和王府里的总管都谈好了。”萧然先是行礼,然后有条不紊报备着不久前才敲定的婚事,说敲定大概也不太合适,只因为这是皇帝为太后久病未愈冲喜而决定的事情,作为臣子哪里有反抗的权利,“这桩婚事来得有些突然,更无回转的余地,三小姐怕是有些不高兴。”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皇甫夏青蹙眉叹了口气,“皇帝这也是不得已,他那样的人,哪里顾得着那些小女儿心思呢。”
“……”萧然低着头不敢答话,屋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远远的蝉鸣。
“好了,我去劝劝她便是。”压下心底的不郁,皇甫夏青由一边的小丫髻扶着站起来,眉间还是浓浓的不快,往外面一看,那阳光简直要烧起来似的热烫,便又缩回了手道,“晚一些再去。”
“是。”小丫髻自然不能说什么,取了蒲扇,重新跪下来为她打扇。
萧然看着她又躺了下去,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心底有些担忧,轻声道:“公子这几日总是这样懒懒的没精神,要不叫大夫来看看?”
“或许是夏季到了,热得没心思动弹,不用担心。”皇甫夏青没太在意,太容易困乏倒是真的,可是好歹自己是个习武的人,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么,自然没有太多心思。
“你们都下去歇歇吧,我来伺候公子就好。”萧然接过小丫髻手中的蒲扇,又朝听令的几个侍女使了个眼色,转眼间,凉亭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皇甫夏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看着一边为她打扇的萧然,取了她手中的蒲扇放在一边,自己拿起枕边的小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公子…您多久没来月事了?我怀疑您是不是…”萧然紧皱着眉,说得万分凝重。
“!!!”皇甫夏青几乎昏倒,“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我没觉得我身体哪里不好啊…”
“……”萧然不说话了,只是紧皱着眉看着皇甫夏青。
“天哪这…不对,我根本没…”斩钉截铁的话犹豫了一下,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我记得你懂医术?”
“让奴婢给您看看吧。”萧然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是为这件事情来的,当下拍拍皇甫夏青放在凉席上的手算是安抚,轻轻覆手上去,凝神。
“……”这短短的一刻,简直让皇甫夏青生不如死,等萧然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她简直要疯了,死命撑着,才道,“真的是那样?”
“嗯。”萧然顿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面色惨白,“一个多月了。”
“……”皇甫夏青几乎呕出一口血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忽然就插进来,将她本来就不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去备一碗堕胎药,我不能留着他。”
“公子,您…真的确定?”萧然面色更加惨白,“若是这样,您怕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皇甫夏青一时间怔住了,她确定现在不想要孩子,可是却不能保证她以后不想要,主要是…“如今紫轩还下落不明,我留着他,只会是个累赘。”
“……”萧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咬紧了嘴唇,“您若是决定了,我给您准备药。”
“去吧。”皇甫夏青咬牙说,手情不自禁附上自己的小腹,才发现那里的确是比之前柔软了一些,因为之前觉得瘦得有些可怕。萧然便着意让厨房做了些她平常爱吃的菜,又整天被盯着喝补汤,刚觉得有了点肉,就没太在意肚子上的那点一弧度,如今被点破,到觉得自己简直是迟钝至极。转念想到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心情更是郁卒,几乎想要发火,可是抓起一边的那个白玉茶盏,恍然又想起那人曾经就常常说最喜欢,心下便是一紧。最终也只能呼出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的将自己摔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烙烧饼。
“公子?”偏偏想休息一下也不得安生,简直烦躁透顶。
“进来吧。”皇甫夏青揉着额角撑起了身子,“来人。”
“是。”几个侍女鱼贯进来,其中一个在凉席底下行礼,听到皇甫夏青说“不用行礼了”便只是低了头站那里。
“说吧什么事情?”皇甫夏青将身子斜倚到小丫髻放好了的玉枕上,眉头微微皱起来,不耐烦的看着下面的人。
“刚才三小姐在房里生气,摔了好多东西,又铰了嫁衣。”瘦弱的小丫髻垂头站在那里。
“…铰了便铰了吧,重新做便是了…”皇甫夏青看了她一眼,觉得眼生,便随意问,“怎么没见过你?”
“女婢一直在三小姐身边伺候。”她还是垂着头,小声回答。
“退下吧。”皇甫夏青无力的挥挥手,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又对一边的侍女说,“让萧然重新准备一件,还有去看看砸了些什么。”
“是。”侍女应声行礼退下了,另一个低头进来站在空出来的地方,恭恭敬敬的听令。
“那人回去了?”皇甫夏青皱眉问。
“是。”侍女回答。
“留意着她,没事儿往珠莲阁跑。你们没长眼睛么?让她进来!!”皇甫夏青心情差到了几点,恨不得找个人打一架,此刻抓到了一点错处,马上把气撒到了她身上。吓得房里的众人全都跪了下来战战兢兢不敢回话,“这一次是个小丫头,下次就是个带刀的!!”
“奴婢知错。”
“……”看到这种情形,皇甫夏青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往哪里发火,烦躁了一会儿,终于说,“算了起来吧。”
“是。”一屋子的侍女终于找回了一点呼吸的力气,跪在凉席边为皇甫夏青打扇的那个小丫髻重新开始为她打扇,手却一点也不稳。
“你去叫林染过来。”皇甫夏青拿起了一边的小团扇自力更生,跟小丫髻说。
“是。”小丫髻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屋里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宁静,皇甫夏青却觉得心里有只鼓一直在想,震耳欲聋,恨不得砸了它才好。没过多久,林染就来了,还是一件白色长袍,皇甫夏青看着一阵眼晕。
“公子。”林染在底下行了礼,温顺的在凉席边跪下,取了一边的蒲扇为她打扇。
“你们都下去吧。”心绪不定,明明前一刻才让人进来候着,转眼间又让人出去,简直没个准话,皇甫夏青自己也觉得自己多变,却实在不想人在旁边,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公子可是累?”林染自然发现了她的不明快,于是放下了蒲扇,“让奴婢为您捶捶腿放松一下吧。”
“……”皇甫夏青任他动作,没有答话。目光却在他脸上流连,想着若是那个人在这里,她怎么跟他说。想了一会儿,觉得就算他还在她身边,她也是不会跟他商量的,她甚至不会让他知道她怀了孩子,而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有权利改变皇甫夏青的决定,这些东西本来就决定了的,没有假设——所以一切都只是懦弱的虚伪,这假设没有意义更失水准。皇甫夏青不禁自嘲,心底一阵一阵的不快,最终只能问林染,“听说你一家上下都在杨府?”
“是。”林染回答,话音微微发颤。
“……”皇甫夏青怔了一下,只觉得头晕,“有兄弟姐妹么?”
“有。”林染回答,话音里那一点点的颤抖没了。
“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么?”皇甫夏青简直想把团扇扔到他脸上去,虽然怒气冲冲还是保持着平稳的闲聊语调,“我是想问,他们知道你被送来这里了嘛?”
“知道。”林染简单道。
“前一个问题。”皇甫夏青不耐道,口吻里已经有些烦躁了,更多的是冷漠。
“是。”就在皇甫夏青受不了他而想发火的前一刻,他成功挽救了自己,说,“不过不经常见到。”
“……”皇甫夏青简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回事儿,只觉得哭笑不得,然后调整了一个姿势,“过去那边坐吧。”
“是。”林染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蒲扇,跪坐在一边。
“坐在那里就好了。”皇甫夏青再次说,见他还是跪坐着,心里叹息,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会怀念那段日子么?”
“?”林染似乎不想她会这么问,惊异不定,偷偷瞄了皇甫夏青了一眼,见她毫不掩饰的看着他,便飞快转开了目光,“多谢公子挂心……”
“说实话。”皇甫夏青的口吻里带上了少有的强硬意味。
“会。”思量了好一会儿,放在腿上的双手绞紧又松开,他终于回答,声音低低的。
“若我放你回去,你会不会回去?”皇甫夏青还是斜倚在玉枕上,目光遥远,“当然了,这要看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不!”林染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反对,“公子!”
“……”皇甫夏青只觉得脑袋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简直就是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他扣住了你的家人,你不得不来这里,对不对?”
“……”林染几乎在颤抖,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么,你之前在杨府的时候,做的是什么工作呢?”皇甫夏青好整以暇,嘴角裂开了一个恶意的弧度,“大家都说你家里人全在杨府做下人,可近几天看你的手指白皙柔软,手茧甚至比我的还少,并且,我看过你的身体,虽然并不纤细但实在不强壮。”
“……”林染放在腿上的手已经绞得通红,衬着白色的意料显得异常可怕,“公子…”
“啊,对了,你的家人是下人,可没说你一定也是下人。”皇甫夏青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格格笑了两声,“而且我还知道,杨大人比较喜男色。”
“公子!!”林染终于失色,双肩一下子坍下去,膝行过来拉抓住了皇甫夏青的广袖,眼里全是惶恐,甚至身体都在发抖,抓着浅绿色绣了白色蔷薇花的袖子,骨节突兀。
“他用你的家人威胁了你?”皇甫夏青收起了刚才那种一看就是装出来的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林染摇摇头。
“怎么?!”皇甫夏青低低地惊呼出声,“你…”
“……”林染只是跪在凉席边上低着头,不管皇甫夏青再怎么恐吓诱导规劝,再不发一言。
皇甫夏青真想往他那张脸上来个几耳光,这样他或许会醒一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