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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Chapter 33 初夏之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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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如果有一种毒药可以让皇甫夏尔欲罢不能,那么一定是身边这个男人。除了他,皇甫夏尔想不起还有什么能让他这样沉溺并任由自己万劫不复。
无能为力。
却也不想改变,只想这样沉沦下去,无论如何。
还是那个梦,醒来之后,沉沉甸甸的哀伤还留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
“……”正在出神间,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华丽声线,或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听起来更加低沉和温柔,皇甫夏尔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怔了许久,才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塞巴斯没有追问,只是看着怀里的少年,温柔的笑,脸色较前一日好了一点,却还是有些苍白,薄唇依旧没什么血色。他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所以放在皇甫夏尔腰间的手也还是放在那里没有移动。
“……”皇甫夏尔皱眉,挣一下没挣开,倒是更紧了,不得已便说,“我要起来了。”
“……”塞巴斯不说话,唇边的笑意还是那样,因为看得久了,觉得并不真实,手下却一点点收紧了。
叩叩叩…
恭谨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拉锯战。皇甫夏尔不等外面的人出声便扬声道:“药和早餐放在外间就好了,不用伺候着了。”
“是。”外面的人推门进来,窸窸窣窣的一阵之后便响起了关门声,大概是出去了。
“……”其实,皇甫夏尔并不知道要怎么跟塞巴斯相处——如果作为情人的话。他们两个之间的纠缠并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也或许是纠缠得太深了,太过熟悉对方,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化解因为关系变化之后带来的尴尬,又或许是因为来得太突然,超出了他的掌控,才让他觉得不真实不知所措——总而言之,他并不太想面对这样的场面。说他胆怯也好懦弱也好,他只想逃开,静下心来想一想。
“……”塞巴斯沉默的看着出神的小少爷,一边揣摩着他的心思,一边收紧了手臂,将稍微离开了怀抱的人拉回来。作为这世间少有的永生之物,他因为拥有漫长的时间积累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情爱早已经成为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可是,事情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候,比如皇甫夏尔。因为是意外,所以特别,因为是特别,所以用心,因为用心,所以动情——简直不可理喻。皇甫夏尔在塞巴斯的意识里总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所以无法做出恰当的回应。
沉默还在继续,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直到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九公子,公子来了。”门外的侍女通传,没有推门。
“请稍等。”塞巴斯低声说,放开了皇甫夏尔的腰,“少爷正在洗漱。”
皇甫夏尔迅速翻身起来,在塞巴斯的帮助下穿上中衣和外袍,之后才朝外间走去。
“公子久等了。”塞巴斯的亲自过去打开门,看到皇甫夏青站在天井里,侧头看着天空,便跨出门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道,“请进。”
“……”皇甫夏青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先前看着的那一处天空,嘴角噙了笑,扶着身侧那位白衣男子的手,跟着塞巴斯进门,看到皇甫夏尔站起来朝她行礼,她随意挥挥手示意免礼,坐在了下面的位子上,侍女马上给她上了一盏茶,她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我过来看看他恢复得怎样了。”
“多谢长姐关心,昨夜里服了一回药,已经好多了。”皇甫夏尔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跟皇甫夏青说,中间看了几眼站在一边的塞巴斯。
“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皇甫夏青笑了笑,目光落在恭谨的侍立在皇甫夏尔边的男人身上,眼角有些惊讶的痕迹,然后笑了起来,“果然恢复得不错。”
“…多亏了长姐…”皇甫夏尔再次道谢,见皇甫夏青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身畔的男人,心下便有些不舒服,冷冷的视线落到塞巴斯脸上,却发现那微微泛红的眸子里浮起一抹狡黠,似乎是揶揄又似乎是打趣,皇甫夏尔当下便是额上一黑,迅速转开了目光,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丝窃喜。
“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他如今气色并不是很好,怕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表弟这样迫不及待让他听差遣,倒是不那么体恤下人呢。”皇甫夏青似笑非笑,听起来是指责,可那表情却分明是揶揄,就差直接说“表弟还真是依赖他呢”。
“我自有分寸。”皇甫夏尔有些僵硬的说,撇开目光不再看皇甫夏青,却也不知道要落在哪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她脸上,直直的与她对视。
“那我便告辞了。”皇甫夏青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无趣,便站起来扶了白衣男子的手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迟疑了一下说,“对了,太后这几天大概不太好,需要进宫去侍疾,我们得好好准备准备。”
“是么。”皇甫夏尔挑了挑眉,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算是回答,心下却有些哭笑不得。
皇甫夏青便不再说别的,带着白衣男子迅速出了阁楼,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皇甫夏青依旧立在连接着回廊与天井的石阶上,望着皇甫夏青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
太后不大好?要去侍疾?皇甫夏尔简直不知道这该怎么形容才好——这病也来得忒及时了吧?不过既然人家已经病了,作为本家的子孙,自然得积极一些,即使在做戏,那也要看谁做得更好。
人活在这世间,好像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戏,没个尽头,容不得你挑选犹豫——总有人拉你入戏,总有人塞给你剧本,总有不得已,却不知道真正的导演是谁。
然而,精彩之处,大概就在于此。
……
虽说春季短暂,可并不是没有,所以如今倒还只是初夏而已。然而就算只是初夏,毕竟已经是夏天,炎热便理所应当依附而来。衣服慢慢变薄的同时,室内也较春天时闷热了许多。
这一日在宫里用过午膳回到皇甫府邸,正是正午时刻,阳光灿烂得让人郁卒,皇甫夏尔一时间没了回阁楼的心思,便带了塞巴斯往琗玉湖而来。
一路走来,湖边的凉亭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早已经叫开了的蝉,不厌其烦的在烈日之下聒噪着,湖里的水波一阵接着一阵,荡漾着圈起无数个拍打向岸边的波纹,靠近岸边的莲叶鲜脆欲滴,绿得过分,在水中摇曳生姿,中间有刚露出数寸的花苞,被浅绿色的花萼包裹着,也在随着水波晃动,无端端的让人怜惜。
皇甫夏尔在一株实在茂盛的柳树下停了下了脚步。树荫巨大,刚好出在树叶最茂盛的时段,那弯弯的叶片柔软而锋利,黏在细细的柳枝上,在微风中飘动着,轻盈而柔韧,而层层叠叠的柳丝如同幕布一样垂落下来,又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厚重感,而来自树木本身的清甜和蛊惑感大大驱散了刚进入夏季的炎热,带来了让人心醉的清风和微凉,卷走了心头的烦躁,皇甫夏尔忍不住叹息出声。
在这样一株算得上参天巨木的柳树下站定,享受这清风拂面的温柔,忽然觉得这世界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听得到自己心底的声音,连片刻之前黏在耳边一样近距离的蝉鸣都和刺目的阳光一样远去,只剩下自己还在这世间,看着一场接一场的戏,同时也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空灵而哀伤,并且孤寂。
塞巴斯微微侧头看着远处的光线,唇边溢出一抹淡然的笑,精致的五官甚至让光线错乱,摄人心魄,暗红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越发的流光溢彩。
皇甫夏尔回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是的,景色。
这景色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忍不住叹息,忍不住折服,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渺小,忍不住哀伤。人们总是会想往美丽的食物,想要无拥有,然而有些美丽却让人不敢僭越,一种是天地之美,而剩下的一种大概就是这个男人这样的美——这样的美唯一的目的就是俘虏众生。
爱上的这样的人简直是罪过,要占有更是异想天开,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你终将无法属于我,请让我将物品自己献给你。
若有若无的叹息是在空气流转的温柔间滑过耳道的,和微风一样的节奏,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生怜惜,塞巴斯收回了飘散在柳丝间的思绪,看向前面的少年:“少爷?”
“只不过是花苞而已,为何已经有那么多昆虫飞扑上去了呢?”皇甫夏尔指着面前莲叶间的几个花苞,虽然还被青绿色的花萼包裹着,可是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昆虫和蜻蜓相继飞过去停在上面,肆意嬉戏。
“大约是闻到了莲花的香味罢。”塞巴斯看了一会儿,轻声说,话尾带着值得深究的笑意。
“若只是香味,又何必前仆后继?”皇甫夏尔带着一丝冷笑说,“谁又保证能待到花开之际?”
“谁又知道不能呢?”塞巴斯轻笑了一声。
“……”似乎被问住了,皇甫夏尔咬着下唇不答话,目光依旧锁定那个被飞虫围绕着的花苞,眼里有些忿忿。
“您若不亲自去看,又怎么知道待不到?”塞巴斯见他不说话,想了想接着说,说完这一句,蓦然间觉得这话已是可有可无的多余,便又说,“您若是不去拿,又怎么知道那不属于您?”
“??”皇甫夏尔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转过头来看着目光还是有些放空的塞巴斯,眼角挑起来,“若是我去拿了,就一定是我的么?”
“不。”塞巴斯摇了摇头,将没有焦点的目光散乱的落在了皇甫夏尔脸上,“总是需要考验的。”
“……”皇甫夏尔侧了侧头,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唇角却已经扬了起来,“若是天地之美,将会如何?”
“天地之美,自然属于所有人。”塞巴斯唇角渗出了有些冷漠的笑。
“自然如此。”皇甫夏尔回答,并没有忽略塞巴斯唇边忽然出现的那抹冷漠,“若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便只属于我。”
“……”塞巴斯有些惊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是那样,未免过于孤独了。”皇甫夏青的声音来得过于突兀,在夏日的阳光下竟有些清冷。
“我倒不知道,长姐竟然还有听人壁角的爱好。”皇甫夏尔没有接她的话,揶揄道,丝毫没有表现对她忽然出现的惊讶。
“倒不是我有意要听人壁角,只是你们太专心景色没有发现我罢了。”皇甫夏青耸耸肩,回身一指不远处那株同样茂盛的参天大树,“我在上面乘凉。”
“长姐好兴致。”皇甫夏尔挑眉,是自己太醉心于景色还是别的,心里大概已经有了计较,不过面上哪里能表现出来,随即笑道,“果然是纳凉的好去处。”
“今日倒是回来得早。”纳凉和别的显然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皇甫夏青便岔开了话题,说到了这件事,眉间微蹙,“听说太后还是那样?”
“不见好转,却也未见恶化。”皇甫夏尔只得说,想来皇甫夏青去或者不去,并不影响她知道的多少,也没有细细说明。
“那便算得上是好消息了。”皇甫夏青叹息一样说,淡紫色的眸子微微低着,看不清表情。“长姐若是担心,也可以进宫去看看,虽说接到传召才能进去,但这样未免拖延时间,想来皇帝并不会怪罪。”皇甫夏尔说,字字体贴。
“皇帝自然不会怪罪我这个亲表妹,可我身边的人却不一定。”皇甫夏青说,抿唇笑起来,眸子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而且太后续的病,怕是静养为宜,我们天天去跟前坐着只怕妨碍她老人家休息呢。”
“长姐说得是。”皇甫夏尔从善如流,笑了笑。
“如此,便还是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不让太后担心,这就是最大的孝道了。”皇甫夏青已然有了不想再聊下去的意思,于是整整不存在褶皱的衣袖,“我先告辞了。”
“请自便。”皇甫夏尔行礼送她离开。这人说了那么多有的没有的,似乎都是废话,找不到重点,也不知道她没事非要现身做什么,按理说她就在那树上纳凉直到自己离开,也没什么影响的。
皇甫夏尔皱皱眉,正要吩咐塞巴斯仔细留意着她,不料塞巴斯已经附身凑到了他耳边,轻声道:“她没有心跳。”
这话轻飘飘的落在皇甫夏尔耳边,却差点让他跳起来,惊讶道:“你说什么?!那个人没有心跳?!”
“是。”塞巴斯肯定,眉间也微微皱起来。
没有心跳,血液却在流动。就像……是活着的尸体。难道说皇甫夏青在对战慕容安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么?那么现在这个是什么东西?若是这样,紫轩是不是还活着?
“再去找,死了也给我把尸体带回来。”皇甫夏尔沉声命令,不自禁握紧了双手,指甲刺进掌心里,一阵颤微微的痛,让神经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