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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敌国之富 ...

  •   元隆二十七年,秋,关于驸马都尉贾家擅做违法商事的消息在京都流传,隔开几日又有传言,说他们纵容家奴欺人。
      那些消息越传越多,最后连身在紫微宫的朱圆通都听说了。

      传闻,传闻,都是传闻!不过是那对人儿羡煞旁人,别人见不得他们那般好罢了,听闻消息的朱圆通这般对自己说。

      一个月后,圆通的希冀被打破,传闻不再是空穴来风。兰县税吏赵学理呈上奏折,状告驸马贾怀沙走私茶叶。

      这是一项极重的罪名,所犯的茶马法,为大铭太祖皇帝亲自制定。
      铭初,百废待兴,为了控制西蕃少数民族和北境地区,太祖在洪元三年颁布了茶马法。该法令严禁私人贩卖茶叶至西蕃与北境,各地布政司统一组织驿站的车马,将茶叶运至交易场所,换回大铭所需的马匹,特别是北境边疆防守以及内地交通驿道等所需的良马。
      西蕃等地食物多以羊肉、酥油、乳酪为主,能够消解油腻的茶是当地的必须品,西北一带流传 “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之语,可见当地对茶叶的渴求。也由此,于大铭,茶叶不再是一般的商品,而成为帝国的战略物资。

      贾怀沙去贩茶……贾家是因为倒卖茶叶积累下累累家产……连他们家的奴仆都因为财富而骄横起来……在路过兰县时殴打巡检税吏……

      此时,人们像彼时传颂驸马与公主动人的爱情故事一样,口口相传着驸马爷家的发家史及犯罪史。有头有尾,有故事有情节,好像个个都亲临了兰县一般:

      “是这样的,那贾怀沙尚了公主,成为了驸马都尉,一介商贾就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愈发目中无人。恩爱啊情义啊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就说天底下哪里有那样好的驸马。他们家中财富想来也是靠着见不得人的生意积累的……

      那贾怀沙眼见茶叶运至西藩是暴利,仗着自己家在江南有茶园,一部分贩入市集,另一部门,驸马便指使手下人走私茶叶,私自销售,从中牟利。而当地布政司的大吏,谁人不知驸马与公主的故事,对此也睁眼闭眼不敢过问,但这违法之事却被一个收税的小吏揭发出來……

      听闻贾家贩茶至关中兰县时,被巡检司收税的小吏赵学理拦住,一要检查货物,二要征收税费。领队的家奴张来上前叫嚣——谁人,驸马爷的车也敢拦!那赵学理却是有些气节的,坚持循法查验,并让车队人拿出路引。谁料他刚一说完,张来扬起马鞭就抽到税吏身上。不但如此,仗势欺人的张来还带人打砸了河桥巡检司,随后驸马爷的车队扬长而去。负伤的赵学理于是写了奏折,送到京都……”

      都是屁话,朱圆通一句也不信。
      可是她信不信不重要,不管她信不信,元隆皇帝相信了。

      ……………………

      在青烟缭绕的东苑里,皇帝让高格代他传下口谕,“怀沙不法,目无茶禁,数遣私人贩茶出境,赐怀沙死。”

      旨意一出,怀着身孕的泰安公主立即入紫微宫为驸马求情,她流了多少眼泪,她哭晕了几回,她跪在东苑外时香笼内的檀香燃灭了几许,宫人们已数不过来,她只换来父皇的八个字——有法必行,无信不立。

      离开紫微宫时,将泰安公主搀扶上马车的是昔日淑妃的宫女,还有两个人立在一旁,是韩公公和未。看清那人是韩时后,泰安黯淡的眼忽地一亮,韩时是高格最信任的人。而高格,是父皇最信任的人。
      她还想再搏一次!
      不顾公主的身份,她躬下身,恳求道:“韩……”

      不等泰安公主说完,韩时微微抬下袖口,未即不动声色地一步向前扶起泰安公主,并隔开了她与韩时。
      似乎早就料到泰安公主心中所想,公主再欲开口,韩时便打断了她,“殿下,陛下亦有陛下的难处啊,陛下疼惜您,所以再不忍前来相送,又增伤感。驸马贩茶一事,证据确凿,再难翻案。杀驸马,陛下于心不忍,但不杀驸马,又何以服众,驸马不死,国祚何安?”

      不杀驸马,何以服众,驸马不死,国祚何安。
      这一次,听完这字字断命的一段话,泰安公主没再流一滴眼泪。
      挺直脊背,拂开未,她凝眉深深望了一眼前方的紫微宫,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再见,紫微宫,她生活了十余载的地方,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母妃不在了,而今,连父皇,似乎也不在了。
      现在的父皇,已经再不是那个她周岁发热时,流连在她身旁久久不愿离去的人了。
      再见,所有的往昔。

      泰安公主与贾怀沙日日相伴,驸马有没有贩茶,驸马爱不爱财,驸马是何等样的人品,试问这世间有谁会比她更清楚。张来是去了兰县,他去兰县做了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偏偏父皇更信东厂的“证据确凿”。

      泰安公主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在紫微宫中生活过了那些年的她,同时也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

      鸿雁来,玄鸟归,白露白茫茫,那一天,贾怀沙饮过一杯白露茶,走了。
      他短暂的一生,因茶而祸起,最后,亦有茶相伴。

      家奴张来等人,因擅捶辱司吏,一并伏诛。

      从此,紫微城中,再也没有那对璧人的爱情故事口口相传,只余下嘘声一片。

      秋,朱圆通在东华宫中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叹了口气。
      一年前,泰安公主初嫁,那抹艳丽的红,她还记忆犹新,一年过去,却已是这般光景。
      “只怕,这仅仅是个开始……”朱圆通搓搓微凉的手,说着与泰安公主一样的话。

      元隆二十七年十月,皇帝令韩时彻查贾府,未协理办案。
      这两人足足查了近三个月,将贾家查了个通透,最后的结论只两个字:不法。
      即是不法之利,贾府累累财富,自是须充入国库。

      贾家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盛极一时,富可敌国的贾家,就这样忽地落败了。

      这一年的秋风凛冽,比往年更冷上几分,紫微宫中有几处园子,秋风过后,连半片叶子也不剩了,衬得宫中萧索异常,朱圆通的心情也愈发消沉。
      这个秋天,荣妃的旧疾又犯了,这一次似乎比往次更甚,连续喝了近一个月汤药,也不见什么效果。朱圆通整副心思都扑在荣妃身上,常常整夜候在荣妃身旁,再未去密道听人说泰安公主与贾家一事。

      那日,容妃换了一味新药,朱圆通带着暮兰亲自去御医房为容妃取药,详细问过刘太医所需注意的事宜、食物中是否有禁忌等诸事,一一记下才谢过太医回东华宫。

      途经春秋园,隐隐听到有声音,朱圆通对春秋园中各处小径最是熟悉,放轻脚步贴着墙角走近便依稀听到是宫人在低声议论最近京中热事,好久没有听墙角了,朱圆通心中一振奋,朝身后暮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隔着花墙认真偷听起来。

      “这世事啊,却是难料,终是一场镜花水月,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姐姐,那泰安公主呢?”一道略稚嫩声音轻轻问。

      好一会儿,先前说话那宫人却无声响,良久,方一声长长叹息,“唉……”。那小宫女似就明白了,静静地,也不再问。

      又过了一会儿,急匆匆脚步由远处传来,远远地靠近了园子便听到有人喊,“莫失,莫若,快一点儿,就等你们这组的叶子了。”

      “来了。”先前说话那宫人应了一声,又对身旁小宫女道,“快走吧莫若,这些叶子已够了,记得以后有什么问题悄悄问我,切不可随便在宫里议论或与人搭话,你晓得哪个真心哪个假意,公主的际遇尚且如此,我们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嗯。”那小宫女重重应了一声。伴着一阵沙沙叶响,两人疾步走远了。

      朱圆通初时听着便觉得那略年长些的宫人声音似曾相识,虽比那稚气小宫女成熟上几分,也不似那些经年的长者。再听来寻她们的宫人唤二人名字,尘封的记忆便如那一年滚滚的太液池水,一浪接着一浪的涌入记忆里。

      元隆十八年,至今,快十年了,以前唤莫失的宫女说她不机灵,唤莫望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而今,昔日的小宫女们都长大了,只用一个唉字,就能诉说泰安公主的一生。
      而这十年,这皇宫之内,却如千百年前一样,让她觉得冰凉。

      待两个宫人走远,圆通才带着暮兰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她垂着头,暮兰看不清她脸上神色,跟在圆通身后走着,却见公主行路却不是回东华宫方向。
      “殿下……”暮兰在后面轻轻唤她,见公主仍是略低着头,浑身气息冷冽,脚下一步不停,便静静跟在圆通身后,再不言语。

      朱圆通就这样直绕过大半个宫城,至西苑太液池畔,方才停了下来。晚秋的西苑,草木皆已枯黄,天地间一片萧索。
      她气息未匀,就这样站在湖畔半响,只觉得胸口闷闷地,有些疼。

      算起来,同在紫薇城,朱圆通和泰安公主见面的次数和相处的时间还不及与朱小七打闹纠缠的时间多,算不得有深厚的姐妹情谊。
      可,那是她唤了快十年三姐姐的人,她们一同在素心园打过雪仗,在端阳节换过香囊,在重阳节探望过太后,在家宴里同饮过一杯果茶。
      她甚至还记得泰安公主与她第一次相见的宫宴上说的话。
      “小十一,我是你三姐,来,笑一个,给你糖吃,不笑不给!”

      自听闻韩时去彻查贾府,朱圆通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她不想听到的结局。几个月来,她一心照顾荣妃,旁的什么都不听、不想。诚然,母妃的身体康泰是她顶顶重要的大事,可另一方面,她自己知道,从心底里,她刻意躲避着不想知晓贾家与泰安公主最后的结局。

      可今日春秋园中莫失那一声叹息,却如孱弱的水滴,滴滴哒哒的冲穿了她心里堤坝。

      “暮兰,泰安公主现在如何了?”沉默半响的朱圆通,终是问道。

      好一会儿,身后暮兰的声音轻轻传来,“泰安公主,她……薨了……”
      “孩子呢?算着日子,那时候泰安公主快临产了吧?”

      暮兰不语,圆通又道,“芝兰不许你说吧。便是东华宫无人言语,难道我不会去恭合宫探听,那样我一样都知道,就是落得七姐姐嘲笑呗,又算什么。不想我这么折腾,你便说吧。”

      暮兰见圆通一直背对她而立,可声音却还镇静,犹豫片刻,才道:“听闻抄家那日韩大人派青花作先遣,他一去便是要缉贾家老小下狱,泰安公主便拦在一家老小前,言她也是贾家人,便一并捉了去,谁想那青花雷霆做派,他,他……他连公主也不顾,泰安公主刚烈,一头撞到柱上,公主没救过来,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朱圆通的手抚上胸口,用力抵住心口,想压住那阵阵闷闷的疼,她开口又问,“公主,孩子,还有贾家的人,可安葬了吗?”

      她没听到暮兰的回答,一双手捂住她的双耳,那双手手掌温暖,大大的,隔开了声音,也好像隔开了她和这个冰冷的世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敌国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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