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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无声之泪 ...

  •   她侧转过身,便看见了朱以河的下巴,她再抬起一点儿头,就看到了他的眼睛,无声说着,“圆通,别问了。”

      别问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将一直躲避的不愿面对的锋利的冰冷,具化为无法变更的细节,像是再无法自欺欺人的一片片利刃,一刀刀捅在人心上。
      不过是,只能这样在太液池旁静默而立。
      不过是,物伤其类。

      朱圆通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

      太液池畔,无边落叶,萧萧秋风中,朱圆通的泪似乎都是冷的。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
      他见过许多她不曾展露于旁人面前的样子,文临阁初次相遇时,说“这样很不公平”的皱眉样子,再遇时玩石子游戏时赢了的得意样子,后来越来越多的相处或旁观中冷静的、微笑的、隐忍的、调皮的各式各样的样子,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今日左春坊大学士孙克己大人授课时又“指导”了他一番,句句难听,是以朱以河想寻了个清净处独处,便躲到了西苑此处枯树洞中,他曾在太液池中遇过险,大家都以为他会对此处避之不及,断不会再有人来烦他。不想,不久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已有许久许久未曾和她言语了。即便是那日端午射柳比试,她只选了输赢,两人也并未交谈。所以今日,他也只想就在这树洞之中,待朱圆通走后,再悄悄出来。不想,却听到她问暮兰泰安公主的事情。

      他知道她必然会难过,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绝望。
      那太液池旁站立的小小身影,满满的,都是绝望。

      朱以河抬起手,想拭去圆通脸上的泪水。甫一抬起,却又定在了半空,片刻,他将圆通的头轻轻靠到他胸前。
      他不知如何做,如何说,才能安慰那种绝望,那便由着她哭吧。
      至少,这样哭舒服一点儿。

      ……………………

      朱圆通脸疼,在瑟瑟东北风里泪流满面了半响,脸上的泪由热变冷,风再呼啦啦一吹,不裂才怪。当时满心满脑子都是悲痛,这些天过去了,心不悲疼了,脸是真疼啊。

      暮兰正给圆通涂药膏,便是动作极轻柔,还是看到公主殿下的脸略略避开,抽动了一下。因为是自己惹了,朱圆通不好意思叫疼。暮兰手上动作依然轻柔,嘴上却道:“殿下现在知道疼了?”

      知道,一直都知道。
      可谁知道京都的风这么霸道啊?!她上辈子在长安城里也哭过,哭得比这个还厉害,那真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啊,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可饶是如此,脸也从来没裂过细口啊。

      这次还遇到朱老大,想到此,朱圆通脸上一热,有点儿丢人啊。
      哭不丢人,但是眼泪鼻涕的蹭得朱老大前襟都湿了,便有些丢人了。是以,朱圆通哭过之后,退后一步,向朱老大规规矩矩行了皇室兄妹相见的礼,便带着暮兰走了。

      走出去数丈,即将转入林后,朱圆通又想起许久未曾与朱老大说过话了,能这样见一面实属不易,便又忍不住转过身回望,却见朱以河就站在水岸边,仍是方才他们分别的位置,仍是方才他站立的姿势,仍是望着她行过的路,望着她。
      她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
      “保重。”她看向朱老大眼睛,只两个字,却又似千金,转身折入花丛中。

      是啊,他们之间,已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只两个字,便是她对他所有的期许。

      ……………………

      圆通脸上的变化,病重修养中的荣妃视力衰减没发现什么,孙嬷嬷、赵嬷嬷却是对圆通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看得真真的,因怕惊扰了病中的容妃,也没张扬。便去问了暮兰。暮兰隐去了太液池边遇到大皇子一事,便将前后事说了一番,又向两位嬷嬷请罪,说自己多嘴。两位嬷嬷谁没领教过圆通磨人的功夫,略略提点了暮兰两句却未责罚。几人皆觉得圆通心肠太软,以后那些事情再不可与她细说。

      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因为满皇宫都知道,即便东华宫中无人谈及,朱圆通也会知晓。
      比如,未因协办贾家案件得力,再晋一级。
      比如,六公主的婚配已提上日程。

      听到第一则消息时,朱圆通忍不住侧过头呸了一声,还是不解气,又摔了个茶杯,还是有点儿不忿,于是摔了两个。
      当然这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就像以前元隆帝在太极殿掷杯子一样。

      听到第二则消息时,朱圆通打了个寒颤。自来到紫微宫,她已经历了长公主和三公主的婚配,无一不是美丽的开始,完全不美丽的结局。所以甫一听闻六公主也到了婚嫁之年,她只觉得心惊。

      很快她就会不只心惊。
      因为第三则消息接踵而至,未将协助操办了多次皇室公主婚嫁、近日抱恙的韩公公完成驸马遴选。
      朱圆通又摔碎了一套杯子。

      可是好像只有她听到这个消息气愤,宫人们却觉得由未来主选顺理成章。
      东华宫里自然是没有人议论谁去当这个差事更适宜的,可是安勤所和安凌居里宫人们对未的赞赏已达到了新的高度。
      朱圆通不知道是自己瞎了,还是宫人们瞎了,难道未手上染着的血,人们就那样遗忘了。无人再提起泰安公主和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这一点,圆通明白,亦理解,在这宫城之中,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可是人们不觉得未在处理贾府一案中有何大过,换了谁,还不是这样,御旨在上,还能翻过天去不成。于是,染了血的手,洗洗后仍是干干净净。

      朱圆通因想时时陪着荣妃,已经很少去暗道里听墙角了,可熬夜去了几次,便次次都听到宫人们赞未。
      “听说推了好几个大户的银两呢。”
      “岂止银钱那样简单,据闻韩公公言谈间觉得京北郑家公子人不错,青花硬是没放到初选的三人里。”
      “郑家公子好像身体不好吧……”
      “不论好不好,拂了韩公公面子的事儿,你敢不敢做?”
      “不敢。”
      “是啊,确是有些气节的呢。”

      朱圆通不想再听,据说、听闻、好像,这些宫廷消息里常用的字眼,她原来会细细记在心里,人们于最放松时刻说的这些两语三言、蛛丝马迹,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想信。
      没准都是未那家伙自己漏出这些假消息来收买人心呢,哼。

      她还去过未在东苑的寝室一次,那家伙依然背对着他静坐,好像石像,能那般坐上百年,不惊不叹,不悲不喜。

      直到青鸟回来,未才侧头,言一句,“回来了。”

      “是啊,没想到你在。以为你这几日定然是忙碌至极,不想比我回来得还早。”

      “还好。”未简短答一句,又开始打坐。
      “今日听闻好几人赞你,不论旁人如何阻碍,为公主择选驸马一事尽心尽力,公正不阿,为韩公公解忧。”青鸟摘掉面具,解开了束发,微笑着说。

      “岂能全如人意,但求不愧所托。”

      呵呵,朱圆通在暗道中无声地笑了,这十个字由未说出来,还真是笑话。

      ……………………

      这一个月间唯一的好消息是荣妃的身体略略好了一些,原来因为染疾而模糊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太阳好的日子,朱圆通就陪着荣妃在暖阁的窗前晒太阳,她将头轻轻倚在荣妃膝上。

      阳光照在朱圆通头顶软软的碎发上,泛起一层金色的暖云,荣妃会伸出手在圆通头顶揉揉,圆通就会舒服的用脸去蹭荣妃的手心,像初生的小猫在猫妈妈身边撒娇玩闹。
      “母妃,我想一直这样陪着你。”圆通呢喃着仰头,咪咪着笑眼去看荣妃

      “傻姑娘,哪儿能一辈子,待到了明年了,你也及笄了。” 荣妃低头看圆通的眼睛里,全是柔柔的光。

      听到及笄两个字,朱圆通脸上仍挂着笑,可动作却立时僵硬了起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得太快了。
      她还没准备好应对这如魔咒一般的公主婚嫁,那个她中意的人还不知在多远的天涯,为什么那么快,她也要及笄了呢。

      母女连心,荣妃立即感受到了朱圆通的不同,甚至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她只看圆通的眼睛,就明了圆通的忧惧。
      “傻孩子,你还有母妃呢,别怕。”

      不知为什么,朱圆通在那一刻,就真的不怕了。
      两辈子了,千百年的时光过去,终有一个人,对她这样说。
      我在呢,别怕。

      ……………………

      朱圆通有时候也会想,现在的六姐姐是什么心情呢?
      会害怕吗?
      还是也听了宫人们的口口相传,有了更多的欢喜和期待。

      她不知道,她的六姐姐,没有机会害怕婚嫁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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