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半卧之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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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一灰两只鹁鸽几乎同时从碎裂的葫芦笼中腾起，展翅而飞。射苑中一众人屏息凝视，偌大的林园中，只余鹁鸽身上所系鸽铃在风中鸣出的清脆铃音。
初时，灰色与白色的身影交错盘旋，难分高低，渐渐地，灰鸽愈飞愈高，愈飞愈远，终是将白鸽甩在了后面。
“喔哦——”站在最后面的安宿首先发出了轻轻的惊叹，那声音虽低，却饱含难以掩饰的喜悦。
灰色的鹁鸽，是大皇子朱以河对应的葫芦笼中的飞鸟。
很快，安宿便发现他发出的那一声难掩的惊叹，是众人中唯一的喜悦之音。
三皇子与七公主自然是不会鼓掌庆祝失利的，嘉安公主赌了三皇子必胜，想来也不会出声恭喜，只是，连自家一箭定了输赢的大皇子，怎么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悦之色。
尽管，自家皇子的表情一直是少了一点点，但是，难得赢了老三一次，又赢得这般光明正大，合乎天意，为什么表情还是少得那么可怜啊。
安宿看了眼自家皇子的脸色，将未表达得尽兴的剩下一串惊叹咽到了肚子里，又将原本想抬起来鼓掌的手缩回了袖口中。
唉……
“到底是大哥。”朱老三未收回目光，望着天空中越飞越远的鸽影说道。
朱老大亦然，仍保持着仰头之姿，并未看向旁人一眼，只道：“承让了，三弟。”
这两位年纪相若，气质却全然不同的皇子，此刻，竟有那么一丝丝的相似。客套完毕，两人仍旧保持着各自的姿态，遥望碧空，静默不语。
幽蓝高空，鹁鸽盘旋后早已远去，射苑之中，只余下风吹叶摇的沙语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铃音。
真是难得啊，朱圆通亦随着他们仰起头，甚而闭上了眼，不再想方才的输赢，反而享受起这莫名的寂静安宁。
难得啊，难得，与朱老三和朱小七混在一起，居然可以有这样的安宁……
很快，这静寂便被打破，朱小七没有辜负朱圆通对她的了解，她看看静默的两位兄长和一位妹妹，实在没兴致和他们一起“享受大自然”。
“小十一……”朱小七声音响起，语调之欢快，态度之轻松，让朱圆通顿时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一只嫩白小手伸到朱圆通眼前，“呵呵，方才打的赌，小十一莫不是忘了吧。来吧，来吧，香囊拿来。”
嗯，对，朱圆通扁扁嘴，方才的确是有打赌这回事，而且朱小七是让自己先选的。可是公主啊，虽然你打赌赢了，但是你赢了就意味着你三哥输了啊喂，把你自己的快乐这样明目张胆地建立在你三哥的失败上，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可是朱小七才不管什么厚道不厚道，什么妹友弟恭，想到居然这样都能赢朱圆通，手指尖得意地扬了扬，示意朱圆通莫要拖延，速速服输。
愿赌服输啊，虽然朱圆通压根不愿意入这个赌局，却不得不认这个结果，她缓缓从袖口内袋中掏出那个单独缝制的牡丹香囊。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啊……
“小十一莫小气，不要舍不得嘛。”朱小七探手将圆通刚刚取出的香囊拿到手中，上上下下摆弄一番，战利品到手，朱小七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在射柳比试中输了的兄长。
“大哥和三哥好技艺啊，没想到你们才学了这么几日骑射，就精进到这般了，辕媛真心佩服。”朱小七没有看自家三哥的脸色，却是望着朱老大娓娓道来。是了，她这佩服是真心实意，三哥骑射的本事她自然有耳闻，只是这一向什么事儿都担不起的大哥居然纵马骑射风采奕奕，这个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朱小七语气一转，又道，“今天多亏了两位皇兄，让辕媛见识了射柳，不过，这评判射柳输赢的标准却也着实有趣，不以射技的优劣论输赢，却看鹁鸽飞出的高低为标准，实在是偶然难断啊。”
说着，她将头偏转过来，看向朱圆通，安慰着，“所以嘛，小十一也别伤心，这射柳本就带着意外与巧合，射中后谁晓得那只鹁鸽更顽皮，飞得更高更远呢，那都不是射手与观者能决定的事情了呢。你瞧，今儿那只灰鸟精神气儿就颇足呢……”
朱圆通听着她一番言辞，语音温婉动听，脸上表情又是一派的天真娇俏，忽地生出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朱小七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明着里安慰了自己，言辞间却又帮她三哥的输赢论了个因由。这比试的结果嘛，玩玩就好了，全然是偶然性的，赢的是因为摊上了一只好鸽子，输了也算不得什么，运气差罢了。
朱圆通赌的是朱老三赢，朱圆通打心底希望是朱老三赢，可她这会儿也有点听不下去了。
“七姐姐，”她打断朱小七道，“有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哦……”朱辕媛拉长了口中一词的尾音，“小十一的说法还颇有趣，今儿我还真想看看，到底运气是不是一种实力。刚才的比试暂且不论，我们就再找两人比试一下，看看射柳的输赢到底是关乎运气还是实力。”
朱圆通闻言不觉疑惑，也不晓得朱小七葫芦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这里也没有旁人，莫不是要拉着她比试吧？虽说她在这一世尚未摸过箭，但是她心里住着的可是大唐公主，若果朱小七要跟自己比试，绝对是自取其辱，只是，自己是赢还是不赢才好呢……
朱圆通心里七拐八绕想得正纠结，却见朱小七挑了下眉，目光越过自己望向射苑入口处，脆声说道：“就让安得与那个小内侍比试比试吧。”
一众人除了朱辕媛外皆是向南而立，闻言纷纷侧过身去找寻七公主所言的小太监是哪一个。顺着朱小七目光望去，果见一人不疾不徐缓步朝众人走来。
紫薇城中宦官极多，若想这些皇子公主们一一记得，是不可能之事，而此刻来的这一位，却无人不知。
一袭青衣，一具青面，微动的腰牌之上，刻着半开的花朵。正是青花——未。
行至皇子与公主们十步之距，未依礼制规矩方正地见了礼，向皇子、公主们问安后，向朱以洵呈上一本卷册，“殿下，这是您寻的书卷，张秉笔听闻殿下在射苑，特命小人送至此处，以免耽搁了殿下明日的课程。”
皇帝爹又给三儿子开小灶啊，朱圆通看着那本书卷，再一次鄙视元隆帝。
不待朱老三接过书卷，朱小七却是快了一步拿了过来，对未道：“好了，你东西也送到了，本公主现下倒有个事项安排你去做。”
“殿下请吩咐。”
“可摸过箭？骑得马？”
“皆有所尝试。”
七公主点点头，“如此甚好。”于是将安得与其比试射柳的要求一一道来，又嘱人安置葫芦笼，再寻鹁鸽置于其中，接着又安排未与安得去挑选中意的马匹。
朱老大与朱老三在一旁看着朱小七张罗，一个一言未发，只静静旁观与己无关，一个眼中兴趣颇浓，乐得白看一场好戏。
安得见朱以洵未出言反对七公主的提议，便领了命去选马。而未只是略顿了一下，亦按照七公主的安排领命行事去了。他脸上青木面具依然，无人能从那细长的狭缝中看到他脸上表情，眼中神色。
对着突然而来的比试，会忐忑不安吗，会惊慌无措吗，无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
不多时，射苑一端，安得与未已翻身上马，只待朱小七挥动柳枝，比试便正式开始。
“小七，你又顽皮了。”朱老三一边晃动着手中折扇，一边用手敲了下妹妹的头。
朱小七立刻扭头抗议，“三哥这么说，莫不是指我在欺负他们吗？”
她躲开朱老三的手继续反驳，“安得整日与三哥混在一处，想来骑射也是学了些的，青花自己也认承摸过箭、骑得马，这样，也算不得是欺负青花了。还给了他们一展技艺的机会，算起来，这两个人还得感谢我呢。”
“只不过，没人见过那家伙射箭骑马罢了。”朱小七最后补充上一句，微微一笑。
朱圆通不禁心中感慨，朱小七这笑容像极了朱老三，真是亲兄妹啊。她略略转身瞥了一眼安宿，现在如果有人还对七公主心怀感激的话，也就是安宿了，同为皇子内侍，七公主没有挑选他与安得比试。
至于为什么选了未，只有说青花来的不是时候喽，如果青花没在那一刻来，此刻在远处马背上的就是安宿，而当安宿与青花在同一天平上时，朱小七似乎更讨厌青花。
朱小七讨厌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水榭摘面之事整个紫微城传得是无人不知，朱小七那么记仇的孩子，不讨厌青花才怪。她应该已经忘记了自己在青花初初入宫时说的那句话了——身姿倒是颇有风骨啊。
七公主环顾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朱圆通身上，“老实说，我觉得安得会更胜一筹，这次我也不与小十一赌什么，免得胜之不武，我们只看看，是否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她的语气中，有天之骄女的固执与骄傲。
“这一次，”朱圆通望着远处骏马上的两人，说道，“我觉得运气是在青花那一边呢。”
诚然，如朱小七多言，紫微城中所见的青花只在司礼监忙碌，可是在密道中听闻的那段太液池边发生的事，她却一直记在心间，青花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斯文”。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七公主说完，将手中柳枝挥下。
………………
那一日，青花未名动紫微城。
他第一次被人所知，是他与其他两位少年不同寻常的服饰。
他第二次被人所知，是他在水榭对盛宠的公主不卑不亢的言行。
这第三次，是他的技艺。
他赢了射柳，一次胜利似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他赢得漂亮。
七公主柳枝挥动后，安得策马向前，青花却反向而行，离悬挂鹁鸽的葫芦笼越来越远，至极远处，他又忽地马上转身，开弓就是一箭。那箭力量强劲又精准无比，葫芦笼震得粉碎，其中的灰色鹁鸽却未伤分毫，高高一跃飞起。
在射苑中有幸亲见这一幕的宫人很快将这比试绘声绘色地传遍紫微城，令青花威名更盛，一时间被紫微城中都人奉在心上。
便是那日在场的皇子在青花一展身手后亦不吝赞美。
“东苑卧虎藏龙啊。”这是三皇子的评语。
………………
也有人对那一天的比试很是不满意，比如说，七公主。
从射苑回东华宫的路上，她折断了作为旗令的柳枝。
“那个青花真是居然有这等本事，还真是小看他了，就不信拿不住他的短处。”七公主愤懑道。
三皇子悠悠摇着折扇，“念叨青花一路了不见你停口，怎么都不为三哥输了忧心。”
七公主反问，“为何忧心，你们同时射中了鸽笼，大哥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并非如此，”朱以洵合拢手中折扇，“青花功底深厚自不必言，与他无可比之处，而我输给大哥，却无关运气，输得心服口服。”
七公主不解地望着一向骄傲的三哥，等他说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半卧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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