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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射柳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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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望梅亭至射苑,中间路程颇长,出了清华门,还要经过太液池,再绕过紫光阁,方才得见。
朱圆通随着七公主一行经过太液池时,不禁被水面上各式各样的船只吸引住了目光。
她总是会到太液池边游走,可往年这时节,她几乎从没来过。因为五月的紫微宫很热闹,五月的紫微宫中又属太液池最为热闹。作为一个喜欢躲在暗道中采蘑菇的小公主,朱圆通不太喜欢凑阳光下的热闹。于是乎,能避则避,她还未在端阳节时来过太液池。
而今这一见,却是忍不住一声轻叹。
端阳节龙舟竞渡时,会有彩船、乐船、小船、画舫、虎头船、小龙船、大龙船等各式船只,这她是听闻过的。只是,她未曾想到,那大龙船竟然是那般模样。
朱圆通心底常常不自觉地将大铭与大唐做着比较,对比的结果便是:
紫微宫没有大明宫壮阔,紫微宫中的女子没有大明宫中的女子丰润美丽,神采风扬,紫微宫中的男子没有大明宫中的男子豪迈奔放,热情似火。大铭,这是一个与大唐相比保守而封闭的王朝,一切,似乎都比大唐来得小家子气。
可是,如今她眼前的大龙船完全颠覆了她先前的印象。
数十丈的龙船在太液池的清波上驶过,直看得朱圆通心潮澎湃。
这船建造的哪里是铭的风格,明明传承了大唐的神韵啊,甚至,平心而论,那造船的技能远胜大唐。
如果能在这般船上破浪出海,真不知是何等的豪迈……
朱圆通站在树下远眺畅想,脚步情不自禁就朝太液池那边迈出,还未行两步,便被身后的安得唤住。
“嘉安公主,这条路才是通向射苑的,请朝这边行。”
朱圆通再远望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船一眼,转过身,终是随安得去了。
许多东西就像梦,在她心里深远处闪闪发光,如平凡的重生,如沈水畔的生活,如青盛巷中的苏行之,如眼前宏伟的大船。
可是,以为触手可及的,总是失之交臂。
总是,差那么……一点儿吗?
朱圆通兀自摇了摇头,随在朱辕媛身后,入了射苑。
……………
这处射苑四周碧柳绦绦,内里却宽大空旷,不只场内规整,还配了养护马匹的各种设施与一应射具。空旷场地的一端,朱以河和朱以洵一身骑装正在选马,两人似乎已经选定了马匹弓箭,此时正互相低语着什么。
见一行人浩荡荡入了射苑,朱以河和朱以洵同时望了过来,转而皆对众人报以一笑。七公主自是欢喜地走到朱老三身旁细细询问,朱圆通则慢慢踱步过去,不声不响站到朱老大一侧。
她方才看得清楚,朱老三笑容一如往常,灿烂中带着一肚子坏水。朱老大的笑容亦是一如往常,只淡淡的。可那淡泊宁静中有一丝惊异,似乎全然没想到她们会忽然而至。而朱老三身后,安宿额头一层晶亮亮薄汗,神色中颇为无奈。
朱圆通看着个人神色,心中快速打着小算盘,估算此事由来:
想来,今日的射柳之试定然是朱老三忽然挑起的。不然这两位皇子才学了骑射数月,为何偏偏选在端阳节之前来这里比试?
朱老三惯常是爱看热闹的,可若是为了热闹,明日在太液池观了龙舟竞渡,再来射苑看御射监勇士跑马射箭岂不是更加热闹非凡。到时他若下定了心思给谁下绊子,给马下点巴豆,给箭羽做点文章之类的事情,想必是信手拈来。
又或者,朱老三还知道顾忌他老爹?
说来,才学了一项技能便在应景之时去炫耀,倒是像郑贵妃家孩子的脾性,所以若说朱老三要在端阳节前一日卖弄一下他自己的射技,倒也不是说不通。其实比朱老三更怪的是他们的皇帝爹。算起来紫微宫中已数年只赛龙舟不开射柳会了,今年元隆帝不知怎么想的,既让已婚配的公主们一一回宫躲五,又要在端阳节那日行射柳,今年还真是个不同以往的端阳节。
许是明日活动过于盛大,连朱老三都知道收敛,不便在那等场合造次了。
思及此,朱圆通兀自轻轻点了点头,甚为满意自己的推测,一边又抬手摸了摸旁边的那匹棕色大马。
嗯,这马倒是极好的。
朱圆通抬眼偷偷瞥一眼朱老三身后的黑色骏马,再细细打量朱老大的这边的马。作为酷爱马球的唐朝公主,她自认对马还是有些眼光的。这一瞥一望之间,便将两匹马了解了七八。
看来朱老三虽然任性,倒是没想胜之不武,就这两匹马而言,伯仲之间,他并未想在这上白白占便宜。
检视完了马匹,朱圆通方又向前一步与朱以河并肩,才想开口嘱咐一句,却见一旁七公主笑吟吟过来,站在两人中间道:“看来两位皇兄改了射柳的规矩,又加上了骑射这一道,如此自然更有看头,今日我和小十一是有眼福了。”
朱圆通虽未亲见过铭的射柳,却在典籍中有所了解,心知朱小七所言不差。这射柳的习俗,是唐之后的事情,论渊源可以追溯北方游牧民族的“蹛林”祭祀活动。在辽代时,又被称为“瑟瑟仪”,是一种祈雨活动。射柳冲淡了祈雨过程中的繁琐礼仪,让人们在庄严的氛围中得以放松自己,因而民众喜爱。
至金,射柳与端阳节融合在一起,这一天,皇帝要与百官同乐,一起箭射柳枝取乐。细细的柳枝随风而飘,要射中它,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而在射柳过程中,又有着严格的要求:
一是要射断柳枝,而且箭要射在柳枝刮掉皮的白色部分,这是射技上的要求;
二是要能在马上捡拾起射断的柳枝,这是骑术上的要求。
在射柳之时,旁边还会有人擂鼓助威,气氛紧张热烈,犹如沙场点兵,在娱乐之余,达到练兵的目的。
正因如此,由金、元至铭,射柳的习俗被保留了下来,但却也在岁月中逐渐变化,铭删减了一些规则,又增添了一些新的规则,
铭人将鹁鸽置于葫芦笼中,再将葫芦笼悬之柳上,摈弃马匹,弯弓射之。箭羽射中后,葫芦落地震开,其间鹁鸽展翅而飞。而评判射柳成绩高低,便以葫芦中鹁鸽飞出的高低为标准,而不是以射技的优劣论输赢。
真是不走寻常路的铭朝人,硬生生将这使这纵横驰骋,紧张刺激的射柳便变成了纯粹的,充满偶然性的娱乐节目。
看来朱老三也是很不屑只有娱乐性的,于是,今日的比试,还多了骏马,远处柳枝上,两只葫芦笼已悬挂妥当,想来在原来的基础上,两人是要马上骑射了。
朱圆通遥望一眼远处的小笼,又收回目光看朱小七,也不知朱小七笑得这般开心,是因为有别样的射柳可看,还是打什么别的主意。
朱小七没让朱圆通疑惑太久,她很快就接着说道:“只有大哥三哥出力,辕媛哪里过意得去,不若我和小十一就来赌个输赢,增添些趣味性。”
我就知道,郑贵妃家的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朱圆通握了握掩在袖口里的拳,展露出职业公主的笑,迎上朱小七的目光,“不知七姐姐觉得结果如何?”
朱辕媛掩口又笑了下,“既然小十一唤我一声七姐姐,姐姐自然是让你先选了,然后我便赌剩下的那一位皇兄赢,如此才有趣嘛。”
听起来真是大方的好姐姐呢,可是每次你掩口笑的时候都很不怀好意啊朱小七。
朱圆通咽下口边的话,又笑着问:“那不知姐姐想用什么来赌?”
“香囊,小十一你不是还剩一个牡丹花饰的香囊放在袖口里没送出去,若我赢了,那个香囊就是我的了,若我输了,你自去恭合宫随便挑选我做的香囊好了。”七公主一气儿说道。
七公主的眼神亮晶晶的,七公主的笑容灿烂烂的,七公主的心情爽歪歪的。
这真是,她想玩你就得陪她玩,想不玩都不行。
偏偏还把面子做得都让给了朱圆通一般,真是,让人无从反对这无伤大雅又听起来蛮有趣的提议。
既然已是如此,那边玩一玩好了。
“好啊,依七姐姐说的,那小十一就先选了。”朱圆通看看朱老大,有侧头看看朱老三,很快道,“圆通赌三哥赢。”
她甫一说完,七公主、朱老三、安宿俱是一楞,倒是被她认为会输的朱老大,仍是她们初入射苑时看到的表情,不悲不喜,只是淡然地摆弄着手中的簇箭。
很快,朱老三略惊讶的表情就转为挑眉的笑,他转过头去,也认真检视起手中弓箭,随即翻身上马。
七公主仍瞪圆了眼睛看着朱圆通,“我倒没想到小十一会这般选。”
她抬起下巴朝朱老大一边轻扬一下,又道,“你不是和大哥最为亲近,怎么这关头却临阵倒戈了,倒是我错看小十一了。”
说罢,脸上颇有讥嘲之色,如看墙头草般看着朱圆通。
朱圆通只作不见,侧头看朱老大也翻身上了马,神色未变,倒是另一侧牵着缰绳的安宿,颇为愤懑地看着她。
墙头草也好,见风使舵也罢,不论你们是如何想的,我便是这般想法。
朱圆通收回目光,望向远处的葫芦笼,静候结果。
朱以洵会赢。
以元隆帝的处事手法,朱老三的的骑射老师定然更优秀,在射技马术上,他比朱老大更有优势,那是无论她如何选择,都改变不了的东西。
而如果让她选的话,她希望朱以洵会赢。
没错,是朱以洵赢。
以朱老大的处境,韬光养晦,隐藏锋芒才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法,不论是他不擅长的骑射,还是他擅长的东西,她都不希望他赢。
只要不输得难看,就很好啊。
只要能平安活着,待到日后放出宫做闲散王爷,就很好啊……
……………
鼓声倏然响起,一黑一红两匹骏马飞驰而出,沿赛道如风而行,绕过围场四障碍物后在垒石标记处射出扇面铁簇。
箭羽的啸声之后,是沉闷的嘭响,旋即,一串清脆的鸽铃声在射苑中响起。
再看那那垒石标记之处,早没了两人两马的身影,远处柳树之下,两人自高头大马一侧俯身,于疾驰中捞起了地上碎裂的葫芦笼。
比试还远未结束,众人都高高抬起头望向射苑上空,此时,两串铃音交错而起,清亮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