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讨要之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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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中的地面，泛着淡淡的水印，好像刚清扫过一样。
铺子里悄然无声，没有店员上前问询介绍，朱圆通径直走了进去，就看到右侧布台后面的苏行之。他垂眸正专注看着案上的书卷，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走进了店里。
朱圆通轻轻走过去，直到了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瞧他看到那书页的最后一行，又翻转了那页，苏行之身形略动间才抬起头发现了她。
她微微笑着看他，和朱老三朱老大一般，这半年，他也长高了。可是，清澈的眼，挺直的背，却依然如昔。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如何称呼他。
一别数月，又不知，他可还记得她。
“圆通……好久不见。”苏行之合上书卷，从布台后走了出来。
待站到她面前，苏行之才发现，自己方才叫了她什么，是……圆通……吗？
许久未见的惊喜，他就这么口不择言地唤了出来，真是……
朱圆通闻言却又是一笑，第一次呢，他没有唤她有礼而疏离的“姑娘”，而是唤了她的名字。
在大铭生活了这些年，她自然已经知道女儿家的闺名不能轻易告予旁人，可是，这人不是旁人呢。
“好久不见。”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一字字道。
真的是好些日子没见呢，在东华宫禁足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想起他。
正是因为有他在，才让她觉得一切像一场梦，又不只似一场梦。
正是因为有他才，才让她坚定地要再次出宫。
正是因为有他才，才让她觉得上一世未曾实现的母妃的嘱托也许真地可以梦想成真。
有苏行之在，真好。
可是那些话，她都不能说。
手指抚过台上铺开的布料，她道：“最近一直在家中随家姊学琴，却总是学不好，父亲便不让我出来游走。今天好容易过了关，便想着来这里给家母选一些布料。”
苏行之听了点点头，将朱圆通引到右排，“这边布料是刚从江南运来的，花色素雅端庄，质地轻柔，适宜选送给长辈。还有这里这几个，颜色虽如五月春花，却不似六月的娇艳，送给家中长辈改换心情，做搭配也可。”
朱圆通便一一展开看了起来，既然告诉了赵锐她要挑布，那就一定要带着一匹布回去了。而且，看起来苏行之说的不错，这几块素雅花色看着是荣妃会喜欢的，那一方颜色柔和明媚的亦适合荣妃的肤色。换一换衣着的颜色，也许，心境也会不同呢。
宫中虽会按例分发布匹等，可谁不知道，送到各宫的都是恭合宫那位挑剩下的。郑贵妃人艳丽，挑选布料也喜欢雍容华丽的，等送到东华宫时，估计剩下的便是如同往常颜色的那些了。纵然江南织造进贡的布料一等一的好，可是女子的衣服有时就是看款式颜色心情，她就是要让荣妃换个心情。买回去，就是她对母妃的心意。
如此想着，朱圆通挑选得愈发细心，一一细看后想象布料裁成衣服后穿在荣妃身上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方发现苏行之已不在身边解说。她回头张望，才发现苏行之不知何时已立在方桌前泡了茶，此刻正执着茶杯向她走来。
“怎么这店里事无巨细都是你在做？”朱圆通奇道，从她进店就看再未见过旁人。虽然这样甚合她的心意，不过，如此岂不是店中所有活计都是苏行之一人包报。这铺子，虽然门庭冷落，可是，看着面积可不小。
苏行之将茶杯送到她手中，方道：“家父给各店的掌柜的开会，他们便都去青盛巷那边了。我闲着也是无事，就在这里看店。”
奇怪，那样的会议便是家里的少爷年纪轻不旁听，也没理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看店啊。朱圆通猛地想到那日在青盛巷中隔门听到的话，想是家中有缘由，便也不再细问，只说：“掌柜的不在，怎么不见伙计帮忙一二。”
“他家中有老母亲卧床，我便让他回去了，左右不忙，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真真是好人，换了朱老三，绝没有这心地。朱圆通想着，品了一口茶，算着时间不早，便请苏行之将她挑选的两匹布料包好。
苏行之一看便是常在店中做活的手，手法利落，动作娴熟，三两下，就将两匹布包得规整妥实。
“多少钱？”朱圆通打开随身锦袋。
苏行之却摇头，“送你。”
啊？送，送我……
朱圆通一时便楞了手持锦袋未收起，却也未去接布料，错愣之间便看到对面苏行之脸上有淡淡红色泛起，很快却又渐渐淡然而逝。
“其实论起来，也不是白白送你，原因有三。其一，你是挑选给长辈的，是为尽孝，当受肯定。其二，你是第一次光顾苏记，送上薄礼，还望日后多光临。最后……”苏行之略略顿了一下，仍道，“你我多次偶遇，虽相谈不多，却算有缘。所以，姑娘便收下吧。”
朱圆通心头一暖，她惦念之人送她物品，她自然欢喜。
可是，如今这布匹她却不能白白收受。苏行之在家中为庶出，日子也不知好不好过，而今在店中一人看着，如果掌柜的回来清点，账簿和银两等不对，也不知那掌柜的为人如何，会不会到苏行之父亲那里去乱说？她是决计不能给他添惹这般麻烦的。
如此想着，朱圆通坚决从锦袋中掏出碎银，放到布台上，“你自己在这里看店，到时如何辩得分明，这两匹布我不能白收的，你就按标价卖给我。”
见苏行之还要推却，朱圆通又道，“可是，圆通却有一物想向你讨要”
苏行之眼中一亮，问：“请讲。”
朱圆通垂眸，看向布台之上，她进了店里走到苏行之身边时他在看的那本书，墨蓝色线装书的封面上写着“春秋”。朱圆通看了那静静躺在布料上的书卷一会儿，拿起那本抚过书页，对苏行之道：“就是这本，不知是否能割爱。”
见苏行之有些不解，她便道：“家中管得极多，琴画女红习得，诗词看得，《尚书》、《春秋》却是不让读的，于是……”她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苏行之立刻解开布料的包装，将那书也收入其中，他做什么事都专注，如此，便未曾发现那方才还垂眸轻语婉转柔和的小姑娘，此刻嘴角弯弯心满意足的偷笑。
嗯，这样子，即有了苏行之送的事物，又可以给朱老三誊一本书呢。真真是一举多得，不虚此行。
她自得间抬头一看，正瞥见格子架后店铺的小窗，赵锐似乎正远远朝这边张望。怕是进来久了，赵锐有些心急了。
“如此，多谢。天色不早，日后再答谢你赠书。”
朱圆通说完，却见苏行之单手提起了布匹，“姑娘你家在哪里？这两匹布看着不沉，走远了却未必，加之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在外行走，终究不方便的，我关了店铺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朱圆通忙摇头，心想：让你送我回家，以后你便再不会如此待我了。
她接着胡乱指了一个方向，又道，“我家就在那个方向不远，店外有家中仆役在等候，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苏行之将信将疑与她一同朝店门走去，临近大门时，朱圆通半转过身对他轻语：“抱歉讨了你喜欢的书籍，你且再买一本一样的吧。读书不要太辛苦，适当就好。还有，日后我若不能前来买东西，会让家中仆役带信过来请你帮我挑选布料。多谢了。”
说完，朱圆通从苏行之手中接过布匹，迈出店门。她脚甫一落地，赵锐便闪身过来接过她手中布料。
她没有再言语，轻轻朝苏行之颔首，如同一个客气的顾客，转身与紧跟在身后的人渐渐走远。
苏行之忘了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重新折返入店。
他第一次遇见她时看她衣着像富户千金，气度又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今日再见只觉得更加奇怪，一般这样的人家，出门时不应该年长的丫鬟嬷嬷陪伴了，怎么今日见的却是眉目严肃的男子。
看那人身形神态，不像小厮仆役，倒颇似衙门中的官差，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有这样的小厮。
苏行之忽地想起方才询问圆通家在哪里时她指的方向，那边，他略想了一下，好像都是朝中一品要员的府邸。
苏行之楞了一下，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是啊，他怎么忘了，这里是京都，是所有巨商富贾与朝廷要员聚集的京都。
他怎么忘了，还是，他一直不愿意如此想她的身世。
难怪，她只说她的名字，却不说她的姓氏……
苏行之默默走到方桌边，将已微冷的茶一饮而尽，又看着圆通方才喝过的那个空杯半响。他忽地自椅间起身，入了后室，自箱子中翻到另一本书，拿出来后重新站到布台后，一边看店，一边认认真真读起书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讨要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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