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流萤》柒夜舞

9、Chapter 8

　　许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暂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昏沉，无梦，绵长。
　　直到注意到台灯还亮着的微弱的光芒，前一天晚上的种种才一下子钻进大脑。
　　心像被轻巧地揉捏了一下，酥酥痒痒的，非常奇怪的触感，是他从来不敢触碰的。
　　他呆坐着，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错综复杂的纹路——
　　有人对自己说过，复杂的纹路，是自己多舛的命运，眼角的泪痣，是自己淡薄的幸福。
　　那么这个人呢？
　　他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有这种不该有的温柔？
　　许诺摇摇头，把不理解的情绪驱逐出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房门。
　　刘铭锐不在家，客厅的餐桌上放了一点早餐，还有一张纸条。
　　“我没有三千元那么多，先给你一千元，剩下的先欠着。记得吃完早饭再走。”
　　许诺放下纸条，看到桌上果然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整整齐齐码成一叠的红色老人头。
　　这家伙，居然真的给钱了，他傻得么？
　　他放下信封，又把视线挪到所谓的早饭上。
　　是牛奶和……
　　这是什么东西？
　　胡萝卜煎蛋？
　　煎蛋就算了，为什么煎蛋表层撒了那么多胡萝卜粒？当他是兔子么？
　　他懒洋洋地举起筷子，心还想着这人真是一根筋生活不能自理时，突然忆起曾经有人和自己说过——夜盲是因为缺少维生素……
　　也许胡萝卜里富含这玩意吧。
　　心突然又像被挠了一下，让他有点微微发怔。
　　真是二不拉几的，讨厌死了。
　　他坐了下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早餐。
　　妈的，真难吃，讨厌胡萝卜。
　　可是，鼻子酸酸的。
　　他记得很清楚。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为他认真地准备过一顿早饭。

　　走出刘铭锐家门时，他已经把这种无聊地脆弱悉数收了起来。
　　依旧是黑色的修身T恤，牛仔裤，晃眼的银色挂坠，漂亮的面孔板了起来，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昼伏夜出了那么多年，好久没有和今天一样被晨光照耀的街道，和身边往来匆匆去上班上学的人们。
　　许诺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很不错。他坐公交车的最后一个座位，歪头靠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地数着信封里的钱，一遍一遍。
　　赚到了，他对自己说，就算那个人一分钱都不给自己，他还是赚到了。
　　醉夜的白天是不营业的，暗缩在街角，像某种见不得光的生物，和夜晚的灯红酒绿差别太大。
　　许诺轻车熟路地溜进后门，坐电梯直奔顶层，那是包括他之内的零星几个MB居住的地方——其他人，都有自己真正的家。
　　他在这里住了五年，倒也勉勉强强习惯了，踹开门，刺眼的阳光从窗帘背后透出来，他被空气中飞舞的尘土呛得打了个喷嚏。
　　“你回来了？”有人小声地问他。
　　“嗯。”他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对着阳光盯着信封看，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
　　“没……没事吧？”问话的人是许诺的室友，本名沈晖，花名Cinderella，也就是灰姑娘，许诺嫌麻烦，总是小灰小灰地喊。
　　他比许诺还小一点，因为债务原因被才来醉夜一年不到，性格又老实好欺负，像灰姑娘一样做着最底层的活，没少被老板客人和同事轮流整，许诺看他可怜，收过来做个小弟，被头牌罩着，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没事，当然没事，” 许诺说，“好得很呢……你怎么没去上学？”
　　“我担心你嘛，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警了。”
　　“别开我玩笑，下午滚回学校去，”许诺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我好得很呐，交到好运了。”
　　他把信封丢给身后的少年：“数数，一千块钱，没陪吃，没上床，就睡了一觉，你说我是不是要转运了？”
　　少年看着信封中粉粉的一沓人民币，眼睛也开始放光：“……真的？就是那个魏云起？”
　　“魏……不是他，” 许诺说，“不过要是他能带来好运，我还真不那么想让他死了。”
　　“那就不要报仇了，”小灰着急地说，“这样你就会一直有好运……”
　　“别做梦了，你以为我因为谁才呆在这个地方？” 许诺沉下脸来打断，“好运一次就够了，来太多次就得贪心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小灰有点沮丧，“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就是希望你好好的，别再恨别人了，运气能稍微好一点，不要再被……”
　　许诺没有回应他，他站起身，掏出了前一天装在口袋里准备去捅魏云起的刀子，默不作声地装回保险柜中。
　　错失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该等到何时了，许诺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头疼。
　　那个傻小子叫什么名字？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
　　算了，就这么一晚上吧，过去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呗。

　　那一天过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好运发生，魏云起也没有第二次出现在店里。
　　秋天要到了，这是许诺最讨厌的季节，每年天气转冷时，他总会或大或小病一场，今年似乎更是来势汹汹，还没怎么变凉，他就开始嗓子疼流鼻涕，并且脾气暴躁。
　　这几年他总算摇摇晃晃在醉夜站稳了脚，怕他的人慢慢多于踩他的人，这让他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然而冲着头牌来的客人却是越来越变态，他实在嗤之以鼻。
　　许诺披着一件薄外套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像一只晒不到太阳快发霉了的蘑菇，吃力地从床底下拖出他的保险箱。
　　前一天晚上碰到两个欲求不满的中年男人，偏要玩3|p，硬是把他弄晕了过去，早上起来浑身酸痛不说，还有点发低烧。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男人前一天洒在他床上的钱叠好放进保险箱里，加上这次，箱子里的钱看起来差不多有几万了，这些都是客人额外给的小费。平常做MB包夜的钱都会打到他在醉夜的工资卡里，用来还从孤儿院赎身的债，许诺日常开支只能用这些小费维持，但是他留着，还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一把用来捅人的刀，还有各种无法示人的资料。这里有当时迫害他们的人的名单，以及这几年来他好不容易用命用尊严换来的各种，能扳倒他们的证据。
　　只有一个人的斗争实在太苦了，很多时候他都想放弃，可是想想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放弃呢？
　　他扶着腰站了起来，用力过猛两眼有点发黑，晕乎乎间看到抽屉里露出的信封，苦笑了一下。
　　这么好的东西，他也许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