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相忆》革囊众秽

25、七

　　那天玩闹结束后，大家也就散了，只留得杯盘狼藉人影散乱。卓扬喝的有些醉但也不太显，大家三三两两归家倒也没人留意。

　　路灯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有点扭曲的纤细，夏夜的空气还是有些闷热，是那种想要塞满你每一个毛孔的“温存”。卓扬出了门和几个人挥别告辞，路有些远，但他并不打算打车，想就一个人这么沿着一条马路走，一直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怪念头，只是想到了，就即刻实行了。路上人不多，可能是夜已深的缘故，有时候空荡荡的路上就他一个人，一剪影，时而有疾驰的车子呼啸而过，像是脱离的时间与空间，信马由缰。

　　他就这么一直走，时快时慢，不疾不徐。

　　后来他走的累了便随便捡了处歇息，正好靠在一棵树边，就半倚着树干坐下。其实他吹了吹风，酒就醒了，可是他宁愿就这么醉着，一直醉着。

　　夜里的温度渐渐有些凉了，可是卓扬却执着的不肯回去。是啊，又能回到哪去，世间没有一处是他的家，没有，从来就没有！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次：他实在受不了父母的打骂，一个人跑到外面，当时已经是深秋了，他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上的伤发狠的疼。他还记得当时看见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由父母领着，可是不知怎的就摔了一跤，他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安慰他，给他买了吃的哄他不要哭。卓扬当时羡慕死那个跌倒的男孩了，要是他跌了一跤就可以换来父母的体贴，他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当时他还祈求，他愿意拿那个最神奇的魔力球或者就让他摔的流血来兑换这一承诺。

　　可是上帝并不会答应每一个孩子的愿望，圣诞节许愿的得到实现的都是幸福的孩子。

　　卓扬什么都没得到，或者说他只得到了惩罚。

　　等到他一个人溜回家后，他又挨了一顿毒打。

　　那时的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要打他骂他，为什么不论他怎么做，做什么，都是错误，是错误，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可笑的错误！幼时的他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窝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他却要挖空心思拼命的避免遭受责骂，那时的他常常想：也许我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是个坏孩子。

　　后来他开始上学，他有些怕和其他孩子接触，他怕他们发现他是个坏孩子，他怕他们也会向父母那样讨厌他，责骂他，他怕一旦和他们接近他就将永远失去他们，那时的他有些畏缩，有点胆怯，他总是小心翼翼，避免犯错。也正因为这样，他没有朋友，老师也觉得他过于孤僻，在校园里永远独来独往。那时的他常常觉得不会有人喜欢他，从来都不会。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学二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班换了一个语文老师，她体态丰腴，温润大方，直到后来卓扬也一直感觉她和西方艺术中的圣母很是神似。她像是永远都很开心一样，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就算是批评他们也不是很凶的样子，但却能让这帮小鬼信服。有一次下课时小张老师正好坐在他身边。她说他平时表现很好，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很少看到像他这样聪明的，不过她觉得他要是再活跃一点点可能就更好。当时的卓扬有些怯怯的，并不言语，只是低着头小声的应了。其实他一直试图做的好，只不过被打的怕了，有时反倒不知怎么面对常人的热情与关怀。那天晚上卓扬对小熊Jimmy讲了好久的话，讲他想和老师说的，讲他想和同学说的，还有他和小熊的悄悄话，后来他讲的累了就抱着小熊睡着了。

　　他似乎跌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他拼命地喊叫，可是毫无回应，他死了，还是只有他活着，不再有父亲的厉声责怪，不再有母亲的轻声谩骂，是呀，没人会再打他了，他们都死了，或者他们都活着，只有他死了。但是他似乎突然觉得荒芜有一种别样的曼妙，那是他不能理解的美，正当他沉醉在这方醉人的荒芜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小熊Jimmy没了，Jimmy呢？！
　　“Jimmy！Jimmy！”
　　没有回应。
　　“Jimmy！Jimmy！”
　　依然没有回应。
　　他开始在那片荒芜里拼命地跑，疯狂的找寻，可是一无所获。
　　…… ……

　　每当上她的课卓扬总是很开心，他开始更努力的学习，开始每天都很早的到学校，开始试着和同学接触，开始举手回答问题……每当老师摸着他的头发说卓扬真棒，他心里总是甜甜的。那是一种感觉，叫做母亲。

　　但是卓扬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一直记得那时个阴雨绵绵的季节，就是在那样的一个雨天，她再也没来过班里上课，后来卓扬听说她死了，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一听到这个消息卓扬就愣在原处，怎么会死呢，为什么会死呢，像他这样的坏孩子都好好的活着，为什么偏偏要小张老师会死呢？！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老师们都这样讲？！为什么！

　　那天他早早回家，进了房间就伏在床上哭泣，他跟Jimmy说那个老师妈妈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他了，他抱着Jimmy拼命的喘着气，似乎哭泣将肺叶里的空气也一并带走了。

　　其实他并不爱哭，他父亲打他时常常恨他既不喊叫，也不求饶，更不会留下一滴眼泪，往往因为这样，他总是要多挨几顿打。他一直哭到了天黑，后来实在觉得饿了就走出房间想要吃饭，却发现大家都已经睡下了，似乎没有人在意他回没回来，吃没吃东西，厨房里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再后来他就这么饿着睡着了。

　　什么都没有，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痛苦，没有快乐，没有惩罚，没有褒奖。什么都没有！
　　“Jimmy，老师妈妈死了。”卓扬近乎哀伤的讲着，却发现Jimmy并不在身边，Jimmy呢？！

　　“Jimmy！Jimmy！”
　　没有回应。
　　“Jimmy！Jimmy！”
　　依然没有回应。
　　他开始在那片荒芜里拼命地跑，疯狂的找寻，可是一无所获。
　　…… ……

　　“Jimmy！Jimmy！”
　　当卓扬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在叫Jimmy，要不是从睡梦里喊出这个名字，他似乎一早就忘记了，他拼命想刚刚的梦境可是却发现头痛欲裂，之前本就喝醉了，冷风一吹倒也在正常不过。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凌晨3点多了。于是就打了辆出租车，继续回去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