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清凉山渺渺琴音平纷扰，澜芷阁幽幽杜若淡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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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牖之下，箕踞而坐，浅望碧空。秋高气肃，天穹无垠如洗，漠然注解与霜降的距离。
不由地仰天咨嗟。我这一遭，说好听些，叫穿越时空，说不好听些，就是他妈的借尸还魂！不过，好歹来了不少时日，对这具皮囊的控制也算是比较得心应手了。
良久，有微薄的凉意自膝而上，背脊蓦地一阵颤动。
喜禾见我脸色有些苍白，便赶忙过来扶我起身：“姑娘，天凉，又是这大清早的，怎不垫个毡子就往地上坐？”说着便要领我至梅花式漆木小几那边，我灵机一动，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旋即一屁股坐在几台上，意气洋洋，却把喜禾唬得目瞪口呆。
我瞧着喜禾，嗤笑起来：“至于么？我不过是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喜禾听闻，敛了敛神色，嫣然笑道：“也是，姑娘这乖张浮夸的性子，我本该见怪不怪才是。”自上次同喜禾交心，我俩愈加亲密起来，对于喜禾的打趣，我也并不恼，何况我也无资格去恼什么。
正想着，喜禾已推来一细脚青铜支架，又置了铜镜，上有阴阳勒制的缛丽纹饰。支架中断支着一青铜小托盘。陈列其上的漆木雕花闺奁间，并无竹簪、步摇之属。原是我这皮囊的原主虽至及笄年华，却未曾有过媒妁之约，故不得用簪笄一类。
临镜简单束发，但见镜中人俊极无俦，正值好韶华。我自忖，这个“芍儿”到底是将军家的女儿，美则美矣，风骨自立。身形尚小，却已浑浑然透着一股子英气。
只可惜，这般的人物香消玉勋，天生的好皮囊倒给我这个路人甲平白无故捡着了。无奈至极，由是觉得，自己始终有点尸位素餐的酸溜溜的意味。
喜禾见我眉尖微蹙，缓言道：“姑娘待会不如去院子里走走，舒活下筋骨也是好的。”我莫言，只是轻轻颔首，托腮垂目，任思绪神游。喜禾亦不再言语，静默服侍。
“喜禾啊……”良久，我倏然笑道：“我们出去走走？”
晋府后院于百米开外有个唤作“清凉”的小山。山如其名，清幽怡静，鲜有游者。
本想拉着喜禾偷偷去集市上闲逛解闷，孰知喜禾会错了意，竟把我带到了后山来。亏我还特地打了手势、着力强调了“出去”二字！不过现下也只好将错就错了。这……应该也算“出去走走”罢？
适逢大病初愈，临行前，喜禾特地为我加了一件妃色长帛披风，因此虽赶上秋寒露重的节气，也不觉着冷。
肃然秋杀，山露迷离。我和喜禾沿着东边修砌的石阶，拾级缓行。绵延东趋的山道上栽植了不少枫树。正是枫叶红时，溢目是裂掌枫叶，猩红如血。
喜禾搀扶着我，遍观红叶，瞧着我的妃色长袍笑道：“姑娘这身行装，好似要融到火红的叶子里去了！”
我怔怔出神，念及战国之势，心头越发沉闷。秦国抓准了时机，负其强而渐肆其蚕食鲸吞之手段，兼并列国，其势正如山头红枫。只可惜三家分晋、文侯逝后，魏国实力大不如前，再无力与秦国匹敌，不过是靠着啃老本，苟延残喘而已。
千秋战时，万象国势，无端被卷入，再不得置喙，亦无从逃遁。良久，我缓缓应道：“哪里是‘好似’，分明是‘已经’……”
喜禾未听得我语气中的异样，仍笑言：“也是！还是姑娘说得妙。”银铃的笑语，却如钟磬般直叩心门，铮铮有声。我垂目不语，只觉得枫叶红得扎眼，渐然加快了步伐。
行了半晌，喜禾顿了顿步子，从怀间抽出帕子，为我拭了拭额头的薄汗，嗔笑道：“姑娘走得也太急了罢！”
我心头烦闷，直截掸开喜禾的手，不怿道：“我不热！”
喜禾闻言，讪讪地收了手，眼波流转，一时间不知所措。我自忖刚才情绪过激，整了思绪，歉然道：“放心，我没事儿……不过是触景生情，想得多了些……”。
喜禾替我理了理鬓发，陪笑道：“是喜禾的不是，竟让姑娘受惊了。”指尖微微的暖意缓缓渗透心底，心情稍霁。喜禾见我眉心舒展，便又扶过我的手，无言相伴。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善感。只是，当偃仰而望，见天地之间，赤朱丹彤的秋光横飞，强占了视野，蚕食原本的浩然长空时，方寸间便再不能平静。
金戈铁马、战火硝烟，乱世之中，谁主沉浮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如何苟安……
思绪婉转间，忽闻山中深处有依依呀呀的琴声。
我猛然回神，道：“喜禾，你有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
喜禾忙凝神静听，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恕喜禾愚笨，未曾听闻有何声响……”
不会吧？我心下疑惑，难道还是我幻听不成？
当即细细聆听，但闻其音，狂放悲怆却不显突兀，一派粗疏却不失章法。抑扬顿挫、轻重缓急，一如饮前壮胆、醉后豪吟。登时让人有执爵仰首之感、浮以大白之快。
我遂瞅了喜禾一眼，一脸“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喜禾会意，笑道：“喜禾真的未有所闻。不过倒是听得门监陈老说，这清凉后山的清凉竹亭之中，常有个短褐酒鬼，抚琴吟咏，不知……姑娘听到的可是那个？”说罢，已称手笑了起来。
我佯怒瞪了喜禾一眼。切，还真是活见鬼了。不过，自琴音一事，心情大好，不知是刚刚被喜禾逗的，还是真遇上了什么会音疗的琴魔之流。然又何必挂心？我自己的事都尚未理清，又怎的去深究那劳什子的鬼声音？
“喜禾呀，我们回去吧！”我执了喜禾的手会心一笑，道：“再过几日便是裕儿生辰，我们早些回去，好帮着二哥张罗一下！”。
喜禾颜笑应言。
待到转身下山，忽闻裂帛之音，琴声终了。蓦然回首，只观得山深林静，烟树历历，一帘红叶翩然醉舞，再无其他。
下山时快，仆仆而归，正巧迎上二哥的近身小厮阿樛。他向我浅浅作福，引我至偏厅。
偏厅不大，陈设从简。横设一张水纹楠木长几，犄角处配有一口砂壶和茶盏若干。东西二侧，青铜长柄烛台各一。后立着松香玉单屏，上现冰凌纹路，呈天马行空、银河玄幻之势。由是二哥腿脚不便，于墙根处多置了一个方形弹墨兽纹小台。
阿樛通传过后，引我进去。二哥正倚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坐在那方形弹墨兽纹小台上，闭目养息。彼时我已退了披风，着一件鹅黄单衣孑然而立。
“回来了？”二哥乜斜倦目，缓缓道：“替我把几边的手杖执了来罢。”
我“嗯”了一声照办，其间无多言语。只觉得眼前之人，熟悉而又陌生。
二哥拄了杖，旋然若惊鸿照影，翩然而立。
“近来裕儿，不大认你……家中，你俩原是最亲的……”二哥见我默然，搔了搔我的发丝，温言道：“裕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总会好的……”。
我嫣然一笑，颔首相许。
裕儿是家中幼子，眉清目秀，将至束发之年。只是孩提时犯高热之症，愈后落下病根子，心智不过三四岁的黄口幼童。每每去看他，他都躲在芩娘身后，不愿与我相见。一次，我携了自制的陶土小人像过去，本想着巴结讨好一番，谁知他拿了小人像，便往地上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虀粉。此事虽过，却不免心悸。
我未言，二哥也不语，只是陪我静默而立。我恍然意识到二哥久立伤身，随即打了个哈哈，问道：“裕儿生辰，阿爹回来么？”
“自然。”二哥平淡地笑道：“四弟亦归。”
于偏厅小坐片刻，便绕过穿廊，回至房中。战国时多是一日两餐，午间也只喝了杯清茶，定定心神，就昏昏然小憩了。只是，辗转反侧，睡意不深。
午间暖阳自扃牖筛落，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迟迟射不进心里。
有些事，总觉着，得不到不是，得到了也不是，一如亲情。我现下身处战国，本是形影相吊，如今既有了阖家欢乐的契机，岂有不珍视之理？但乱世之中，若要保全，就决计不能为亲情所累。
所谓，内心矛盾，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姑娘，未时过半，该起了。”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得素色的罗纱外，喜禾轻摇着三彩连珠帘子，微微颔首悄声道：“姑娘睡得可好？”
我推开秋香色的百花唾绒褥衾，缓缓坐起，头脑不免有些晕胀，勉强笑道：“还好。”
虽然睡得不甚好，但孬好也已暗自敲定了给裕儿的礼物。我掬过青铜雕花纹盉中的花水，轻拍着面颊，道：“喜禾，我们一会儿去芩娘那儿吧！”
喜禾闻言，欣然应诺。
芩娘是阿爹的妾室。自娘亲仙去后，家中琐事多是她与二哥内外照应着。芩娘性行淑均，端庄温柔，我虽与她相处时日不多，对她的印象却是极好。芩娘居于澜芷阁，给轩阁起本是那些个文人爱干的事，没想到像阿爹这种大胡子将军也会干！每念及此处，不免憨笑。
时近黄昏，缓步从西廊穿出，便至澜芷阁，微微掩门，鼻尖已缠绕上了杜若的清香，浅萦于心。采薇、玲岚已早早迎出，引我入阁，喜禾于阁外静候。
阁中横卧了条浅绛色蘮毯，上置银红撒花方几，侧手边是一只青铜镂纹小鼎，几缕轻烟若隐若现。但见芩娘松然侧卧，倚着茜色团花唾绒引枕，只绾了简单的弯月髻，月梢处嵌着银丝盘就的青玉珠簪。着一身桂子绿交领中衣襦裙，腰间恣然缠着条杏色垂丝，外披的金黧罗纱长衣曳地如花。虽是家常装扮，却尽显其静雅娴淑。
我一时看得痴了，怔怔而立，不觉忘了作揖请安。
芩娘并不恼，当即邀我入座。淡然道：“杜若成穗，刚用盐梅汁淹制成菹，一起尝尝罢。”说着，已命玲岚奉了杜若清口之茶。仅是闻着，便已是馥郁清爽，细品间更觉口角嚼香，沁人心脾。
饮了半盏，谢过芩娘，极尽礼数，趁时把裕儿生辰礼物一事，碎碎念叨了一遍。
“也难为你为这孩子费心……”芩娘听罢，眉间淡扫忧思，浅笑道：“这般点子，惟你得之，便依了你罢！”
彼时，红河日下般的光影倾泻灌入，光影离合间，芩娘的清姿若即若离。我悄然出阁，闻得一声轻叹，如同蝴蝶在耳畔飘然而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清凉山渺渺琴音平纷扰，澜芷阁幽幽杜若淡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