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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十六章月下的紫荆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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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神庙肃穆的接见室里灯火通明,足以容纳十四名祭祀相对而坐的铁力木长桌上,堆叠着一摞摞羊皮卷,紫荆市神庙的主祭祀神色疲惫的坐在中间,北岭与左偃各踞两端,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资料,一边倾听神庙侍卫长禀报全城大搜查的结果。
“失踪?”左偃闻言将眼光从羊皮卷上挪开,仿佛不甚明白其意义的望向侍卫长。
“小小一个紫荆市,你手下一队神庙侍卫居然能无声无息失踪,”左偃把身体往后一仰,顺势将穿着长靴的脚架到了桌子上,“诸位大人的战斗力实在是糟烂到无法想象啊!”
侍卫长脸涨的通红,单膝跪下一手抚胸:“是的,大人,属下无能……”
“和库曼做伴去吧,”左偃叹了口气,盯着房顶的藻井彩绘,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两个带着银骷髅面具的神庙侍卫从帷幔的阴影中走出,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在地的侍卫长拎了出去。
紫荆市神庙的主祭祀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左偃大人,您不觉得神庙们的惩罚木,立得太多太拥挤了么?”
“我高兴。”左偃象个中二期少年一样,硬邦邦的掷出一句。
“以大人的地位,您当然能随心所欲,”主祭司马克强撑着笑脸提出小心翼翼的提醒,“只是跑腿,守卫,围剿什么的,毕竟需要人手。”
左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马克大人果然是甥舅情深。”这紧要关头了,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子侄受点教训。
马克讪讪闭嘴。其实他对自己的侄子感情有限得很,只是怕自己那彪悍无比的亲姐姐。按照往日惯例,这位女汉子一旦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在神庙受了什么委屈,必定会带票五大三粗的娘子军找到马克祭祀最心爱的情妇,狠揍一顿出气。
用她的话来讲:“你敢让我的心肝不好过,我就让你的宝贝不痛快!”
这回如果她知道儿子被扒光了活生生钉在神庙前……马克打了个寒噤——他不确定自己那娇滴滴的情妇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算了,大难临头,露水夫妻还是自己先顾自己那头!”马克看了一眼明显很不好讲话的左偃,吞下所有求情的言语,在心里默默为情妇点了几根蜡烛。
“关于失踪的侍卫们北岭大人怎么看?”左偃忽然开口。
一直沉默的北岭抬起头,帽兜挡住光线,将他的脸藏在阴影中:“他们已经死了。”
“不愧为北岭大人,居然这么笃定。”左偃仿佛疲惫之极的阖上眼。
“难道左偃大人不是这样想的?”北岭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从他们的失踪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找到我们想要的那个刺杀者也不一定。”
“那就一切拜托您了。”左偃把脚从桌上放下,一脸无所谓地站起身,“找到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北岭平静的把羊皮卷往桌上一放:“大人自从见到雪衣之后,好像心绪有些不宁呢。连查案都没什么兴趣。”
“想起些暴风堡的旧事罢了。”左偃转了转手腕上那个精美的嵌宝储物手镯,语气有些意兴阑珊,“你还年轻,不懂人老了就比较爱回忆。”
满脸褶子的马克祭祀瞪着左偃那张光滑英俊的容颜,很想暴起捶桌:队长大人你说这话其实是为了打我的脸吧?
虽然左偃敷衍的态度简直让人抓狂,北岭却并没有动怒的兴趣,直接说正题,“执政官府上,应该有动静了吧,我听说因为家遭变故,他那位一直在外游学的公子乌拉,也快归来了呢。”
“哦?”左偃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其实左偃和北岭都心知肚明,梅林祭祀被杀之事与雷克执政官肯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在乜有切实的证据之前,如果对雷克动粗,说不定会激起南方系诸位大领主的不满。
神庙的荣光已在逐渐凋零,在这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实在犯不着惹上这些有兵有钱的大鳄,给他们口实指谪神庙蛮横粗鲁,并以此为据,伙同皇帝陛下消减神庙的权限。
所以一开始北岭就派了暗探,盯着执政官府,果不其然,今天傍晚的时候有消息从内院传出。
“我们确实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左偃扔下这句话就走,仿佛在这里沉闷压抑的房间内多呆一刻都是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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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停止,云开雾散,一弯紫月自天穹中探出头来,带着水汽的夜风中有暗香浮动。
此刻神庙钟楼的方向响起起悠长的钟声,夜深了,一切的灯火都熄灭,万籁俱寂。
朦胧的月光下,从高处俯瞰,紫荆市在一片灿烂的紫荆花海下若隐若现。宵禁的城市空无一人,踩着遥远的钟声,左偃疾行在树巅之上。
掠过街道茂密的紫荆花穹顶,树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青色的细蛇就在他的脚下从一根细枝跃到另一根细枝;闪着磷光的夜蛾被惊起,翩翩飞舞;
还有淡棕色的长尾花鼠,他们用长尾牢牢的卷住树枝,随风摇摆而不坠落,琥珀色的眼睛从树枝间追随这个误闯静谧之地的人,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惊惧。
这座城市在夜色中处处都有活物,只是不再是人的领域。
跑累了,左偃躺在一棵高高的紫荆树上,缓缓的阖上眼睛,他没想到这这里突兀的遇见雪衣,那些深藏于脑海的往事,忽然枝枝蔓蔓的翻涌上来,让他愤怒郁懑不得安宁。
只有空旷寂寥的夜风让他心里觉得安静,他想要靠在树枝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度过这一晚。
不知是零星的雨滴或是叶尖的露水飘落在他的脸颊上,象一个冰冷而潮湿的吻。随着这个吻,他觉得有双温和清澈的黑色眼眸朝自己看过来。
是她,那个黑发黑眸的异端!
左偃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清新,淡雅,象雨后花园的味道,似极简单却又极复杂,总在不经意间从鼻端飘过,仔细分辨却又无迹可寻。她仍和他在暴风堡初见时一模一样,美得惊心动魄,仿佛中间没有横亘着隔着数年的光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幽冥中归来的魂魄般失去了记忆。
风吹过紫荆树,紫色花瓣如雨般飘落。在这样的月光下,整个城市都坠入梦境的夜里,左偃也仿佛被往事的脚步声追上了,如果没有一只青鳞蛇滑过身侧,带来危险的警示,他大概会无声的沉溺在往事中。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些!左偃摸索着掏出怀里的银质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一股辣意从喉头直窜到胃,他吐出口郁气,望向远方树丛下。一重重院落鳞次栉比,屋里的人要么在一起亲热说话,要么已经相拥着亲吻和入眠了吧?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独坐在高处,打发长夜的寂寞。
只要心存壮志,人可以孤独的跋涉在闹市,伶仃地趟过万水千山。可是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心里那条被压制的蛇却会悄悄的爬出来,在心底缓慢的啃噬着——不是撕心裂肺的疼,却有它特有的钝痛。
“左偃大人好兴致。”一个裹在长袍中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侧的树杈上。
“北岭。”左偃瞥了他一眼,举着酒壶又灌下一口:“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也会这么无聊。是怕我也象梅林一样被割喉?还是好奇‘为什么左偃大人象只发疯的松鼠样在树顶上乱窜’,所以跟过来看看?”
北岭掀起帽兜,紫色的月光将他的紫罗兰色眼眸渲染成了妖异的蓝紫色,他声音里有几分藏不住的笑意:“其实只是因为夜色很好。”
左偃把手里的酒壶抛给他。北岭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在壶身上一点,送还给左偃:“我从不喝酒。”
“有没有人当面说过,你是个虚伪又无趣的家伙。”左偃无所谓的接过酒壶仰脖又灌一口。
北岭盯了左偃一眼,沉吟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回答:“有。“
“除了我,谁这般胆大啊?有空替我引见一下。”左偃把酒壶揣回怀里,很感兴趣的坐了起来,“我想想,男的就算了,比你地位高的没必要说这个;比你位低的,如果真要骂你,会用比这更狠毒实用的语言。我想,但凡敢这样说出事实真相的,多半是个姑娘!只有姑娘们才喜欢说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北岭重新拉起帽兜,遮住自己的眼睛,表示不和醉汉一般见识 。
左偃却不管不顾的说了下去:“这世间姑娘千千万,真正能合心意的却少只有少,碰到了算运气。如果你碰到一个喜欢的姑娘,那一定要抓紧,要不然总会有些卑鄙又讨厌的家伙,会想方设法的把你看中的人给骗过去。”
“你会总想着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相见的,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但是,想见的时候却已经见不到了;有些事明明有很多机会做的,却因为些可笑的原因,一天一天推迟犹豫,到最后,想做的时候却发现没机会了;有些话有很多机会说的,却想着以后再说,要说的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遇见谁是命运决定;谁留在你生命中,是由你自己决定,你却搞砸了!”
北岭笑了,反问道:“左偃大人现在很后悔吗?”
左偃潇洒的拂去袖口上的露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今天心情好,想提点一下你。”
北岭看看左偃,“老话说,心事是很难隐藏的,把嘴巴捂住它就会从眼睛里冒出来。我看你后悔得都快哭了。”
“呵呵。”左偃高贵冷艳的抬了下嘴角,表示这个笑话很冷。
甩下一句“别跟着我,我会翻脸。”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明明心都乱了,要不然脚下怎么会枝抖叶折落花无数!
北岭站在树巅上,指尖接住一朵被震落的紫荆花,有些惆怅的想:“左偃大人果然老了,人一老就会变得啰嗦,净扯些没用的。关于什么时候去执政官府上拜访却一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