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塔》缪移舟

2、壹 渡江（2）

　　“哑巴，”
　　叶知秋转过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咧着嘴对她笑。
　　出生在多年战乱不休的靖国她知道无论何时保护自己总是第一位的。保险起见她逃难时穿的是男装。在女子里叶知秋的身材已经算是高大但放到这一堆男人里往死里撑也就是个小矮子。她一路不敢和人说话怕暴露自己性别，于是别人就认为她是哑巴，而她也安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个汉子自称叫阿铭，比叶知秋高了大半个头，就是他第一个叫她哑巴。
　　“他们恐怕会先找几个身子小的先走那张桥。”阿铭努努嘴示意她看吊桥的方向。
　　那里伍宿阳和几个人在桥头指手画脚，扯扯绳索又在桥头踏两下，然后摆摆手好像不能确定这张桥是不是够结实。
　　叶知秋看了看那张桥，虽不至于被风吹得晃来晃去但怎么看都是一副经历过几百年的古董模样，感觉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叶知秋吞了吞口水安抚恐惧，却听到身边阿铭幸灾乐祸的声音：“我看这桥……玄喽……”
　　她拧过脸颇为恼怒地瞪着他，阿铭收起笑容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哑巴，你要是怕咱就在你腰上系根绳子，到时候掉下去了咱给你拉上来。”
　　掉下去……拉上来……
　　叶知秋一把拍掉他的手。

　　叶知秋被推到了桥头。
　　她目光呆滞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细细长长的吊桥，又看了一会儿那么遥不可及的对岸，然后摸摸腰里捆得结实的绳子。
　　脚下只要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婴梓江欢快地向前奔流，山间吹起的凉风带来一脸冰冷的水汽，让她打了个寒颤。
　　“走吧，哑巴！”后面有人在喊。
　　“怕个球啊，你是不是个男人！”
　　见她久久不动人群躁动取来，伍宿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大伙儿安静下来。
　　“哑巴，别怕，有这个绳子就是掉下去了也不会有事的。”
　　“就是，哑巴，咱给你看着绳子，你一掉下去咱就给你拉上来。”
　　她辨别出这是阿铭的声音，心里骂了他千遍万遍乌鸦嘴。
　　深吸一口气，等腿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迈出第一步。
　　世界静了下来，她听到水声，风声，和因为自己吊桥微微摇晃的声音。头有点晕。她努力让视线集中在脚下狭长的桥上，把两侧奔腾的江水视作平地，但为什么平地上会开出这么多水花？
　　她的腿抖得很厉害，山风呼呼地吹，水汽从下面漫上来打湿她的脚。此刻叶知秋的神经敏感到每一颗水星都能让她的心跳停滞，哆哆嗦嗦一步步向前挪，明明感觉已经过了几百年为什么这张桥还是走不到头？
　　她站定，抬头向对岸一望顿时大吃一惊。
　　为什么还是这么远？！
　　“哑巴你怎么停了，走哇！”
　　“就是，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别想过桥了！”
　　“别给老子杵那儿，麻溜儿的走啊！”
　　“你他妈是哑巴又不是瘸子！”
　　叶知秋思考自己刚才是无意间忽略了这些声音还是这些声音刚才真的不存在，不过从他们讲的内容来看自己的确不应该停下来——才走了两步啊。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前行，却在低下头的时候感觉一阵强烈的晕眩。
　　我在半空里！我现在在半空里！
　　惊惧在瞬间增大。
　　脚下是宽阔迅猛的江水，有力地拍打两岸激起水花，江面是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因为浪头已经看不到水下的情况。叶知秋想到隔离自己和如此危难的竟然只是一张破烂到一定境界随时都可能断的吊桥，就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身后的人还在叫嚷但她早已听不清，委屈喷薄而出变成了泪水迷了眼睛，她看到眼前的吊桥在一团阴影里拉长，拉宽，拉近，又变回原来的状态，抬起衣袖擦掉眼泪后看到一个明晰却微微放大的世界。
　　这个世界只有无止境的艰难。
　　她想抱着膝蹲下或是跑回去，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她死也不要再上着座桥了，但就连做这点事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了。
　　现在她觉得她像被黏在墙上的一根草，只要风大一点，她随时都可以摔下去。
　　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响动，然后是桥身剧烈的摇晃。
　　叶知秋不敢回头，清晰听到背后人群的议论知道又有一个人上桥了，那人是来催自己的吧？但是这张破桥……
　　“不好！桥要断啦！”
　　后边岸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叶知秋的心一下凉了。
　　她听到绳索一根根断裂的声音，通过桥身猛烈的倾斜如此明晰地传递到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但身体好像死了一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一直以来在寒风中双脚抖得那么厉害都感觉不到了。
　　腰里被狠狠勒了一下，她被抛到半空。
　　一阵头昏眼花后她以十分不雅观的姿势着地，五感才慢慢返还，心脏开始狂跳，好像要把刚刚漏掉的都补回来。
　　叶知秋冷眼看着那座桥崩塌成一堆废木片掉进江里不留下一点尘埃。
　　旁人看她的目光多是愤恨的眼神，而刚才那个想去推她一把的人差点回不来此时也正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接受到这样的团体怨念压制求只能趴在地上装死，一面安抚差点跳出来的心脏。
　　“你恐高？”伍宿阳走到她面前拉她坐起来，他的眼里并没有怨恨。
　　叶知秋点点头。
　　“那么真是难为你了，幸好给你绑了条绳子。”伍宿阳慢慢踱开，走前抱歉地笑了笑，让叶知秋愣了好久。
　　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和逃难头头扯上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