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兰花》Silent-Sky-Skipper

14、第 14 章

　　第二天白哉破例没抓他们早起，说等五六点钟的夕阳。早就是烂熟心中的画面，拍起来得心应手，他没让海燕帮忙，一个人取完了所有镜头。回去路上忽然稀稀落落下起雨来，他一时兴起临时加组雨景。
　　“可是……机器没问题吗？”恋次有点担心。
　　“没问题，是防水的。”
　　“可是……你会不会感冒啊……”
　　“不会的。抓紧点马上天就黑了。你去路上，头发散下来，边唱边走过来。注意位置，要在画面靠左一点所以你不要走正中间。”
　　两人一直拍到暮色四合雨势渐大才回去，半路迎上拿着伞出来找他们的海燕。看这两人淋得精湿他皱紧了眉头，拿过白哉手里的包催他们快点回去。到了旅馆他把他们各自推进去洗澡，自己烧了一大壶开水泡热茶。
　　“说起来我们今天算是杀青了啊！”恋次一边擦头一边冲进来，白哉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吹气，海燕在一边拿着毛巾。
　　“是啊。赶紧喝掉，我可不想你们感冒传染我！”海燕递给他一大杯滚烫的茶。
　　“好激动啊！！！哎哟……噗……”恋次看也没看就喝了一大口，舌头都要起泡了，“好烫啊……”
　　“你是傻瓜吗……”海燕把毛巾挂起来，看他那样子乐起来。
　　“我哪知道这么烫啊……”恋次伸出舌头脸皱成一团。
　　“喝口凉的吧。”白哉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杀青的话应该庆祝一下啊！不然我们喝一杯吧！”灌下一口水，恋次张牙舞爪的说，“酒吧有点吵，不然我们买酒回来喝？”
　　“好啊。”看他兴起，白哉也就顺着说下去。听到这话他好像得了令牌一样，刚才还小心翼翼用询问眼神看他，现在就乐得合不上嘴了。
　　“想喝的人要出去买酒哟！”海燕把伞扔给他，他一把接住就跑了出去，边下楼还边大喊“我很快就回来！杀青庆功无酒不欢！”
　　“你还好吗？”恋次出去，海燕立刻收起笑容，用手碰碰白哉额头，有明显的热度。
　　“还行。”白哉把一直攥在在手心的两粒药吞下去。
　　“还真不要命了……唉……”
　　“你这些年都在这边吗？”
　　“嗯。赶紧喝水，待会就凉了。”
　　“怎么想起来来这里的？”白哉小口啜茶。
　　“……你毕业展览的时候，我过去了。”
　　“真的是你……”那天他布完展上楼，在楼梯上往下一瞥，仿佛看见海燕在展板前流连，下去找又没了人影，还以为是错觉。
　　“嗯。我当时就想，是什么让你连风格都转了，就决定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不如来看一看。没想到还真喜欢这。”
　　“开心吗？”
　　“挺开心的。做做志愿，拍点照片，干点自己喜欢的事。”
　　“那就好。你弟弟妹妹呢？”
　　“也挺好的。在日本上学。假期有时候过来找我。空鹤还是老样子，真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啊……露琪亚呢？”
　　“也很好。交了男朋友，跟你长得还有点像。除了脑子有点不够灵光其他的倒也还凑合着过得去。”想到黑崎一护那小子，白哉嘴角不自觉的往下撇了撇。
　　“我看是你要求太高吧……”海燕笑起来，“露琪亚也长大了，你也不能什么都管着她帮她做，她总要结婚嫁人有自己的生活的嘛。”
　　“你还不是一样……”
　　“你呢。和恋次……在一起吗？”
　　“没有。”白哉回答的很快。
　　“那孩子喜欢你。”海燕也是过来人，一早就看出恋次心思。
　　“……我知道。”
　　“那你呢？为他做了这么多，是喜欢他的？”
　　“对他我一直很内疚……也确实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喜欢……”白哉沉默了一会，“可能说不上吧。”
　　“咣啷！骨碌碌……”门外传来玻璃瓶子重重掉在地上又滚开的声音，白哉一怔，赶紧冲过拉开门，只看见恋次的一抹红发闪进楼梯间。“恋次！”他想也没想就跟在后面跑下楼，酒瓶散落一地他差点绊倒。海燕在楼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在大雨里狂奔出院子，咬紧嘴唇，犹豫一下还是下了楼。
　　大雨模糊了恋次的视线，白哉沉默的那十几秒钟仿佛末日审判，让他的心几乎跳脱胸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自己不辨方向冲出去，耳边风雨声呼呼的响，他怕停下来就听不见这声，他的狼狈就无处藏身。他跑的好快，甚至不避让路上偶尔经过的车辆，引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叫骂声。
　　“恋次，恋次……”白哉趁着一辆车过去抓住他拽到路边，他反手一甩，白哉踉跄几步，“别这样……”
　　“是……是……”他背对着白哉，两只手攥得紧紧的，“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是从十二岁就开始喜欢你的啊！”
　　“恋次……我们回去再说……”白哉心里一团乱，伸手去拉他。
　　“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逃走？？”他终于忍不住嘶声吼出来，“我想再争取一次！！！我以为我只要到了机场你还是可能带我走的！！！”
　　白哉不知说什么好，本能的想抱住他，被他架开手全力一推倒在地上，满身泥水。
　　“你既然不喜欢我干嘛做对我这些事！干嘛让人误会！干嘛让我像个傻瓜一样一次一次讨好你！！！你说啊！”恋次抓住白哉领口，眼睛红得吓人。
　　“不是这样……我没有……”
　　“混蛋！！！！！”把他狠狠丢在地上，恋次转身又跑进雨里。
　　“恋次！回来！！”白哉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手撑着地爬起来，就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忽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白哉！”海燕晚了一步，白哉重重摔在地上。听见声音恋次停下脚步，扭头看见海燕跪在地上把白哉上半身抬起来放在自己膝头，掐着他人中。他一下慌了神，扑过去跪在边上手足无措结巴起来：“怎……怎么会……我……”
　　“混账！”海燕恨得咬牙切齿，抬手甩他一耳光，“去找医生啊！”
　　“是……是……”他跌跌撞撞跑进雨幕，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敲了几家诊所都没人应诊，最后他踹开一家诊所的门，哭着把医生拉出来，拽着他一路跑回旅馆。在楼梯口海燕挡下他们，说白哉之前醒了，刚才睡着，从医生随身的药箱里拿了些退烧药叫医生先回去。
　　“我……我去看看他……”恋次低下头要往白哉房间走，海燕伸手拦住他去路，阴沉着脸低低的说：“你还好意思去看他。”
　　“这是我们俩的事轮不到你管……”他两手上去掰海燕胳膊。
　　“放屁！”海燕剪住他手，左脚一扫把他摔到地上，上去就是一记肘击，“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要过送水节，他几天不睡给你剪片子！怎样的人熬了这么多天都撑不住吧！！他发着烧你知道吗？！大雨里表白很浪漫？！让他追你出去很有成就感？！说那些过去的事情让他内疚很得意吗？！”他越说越气，下手都是狠招，“你为他做过什么吗？？！利用他炒新闻？！搞出一堆烂摊子让他帮你收拾？！他在我旁边时候我哪叫他受过这种委屈！！！！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幼稚又任性的人！！你凭什么说喜欢！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我不懂！我自私幼稚又任性！你什么都好！那你干嘛跟他分手啊！你们好好在一起不就没我什么事了吗！！！！”恋次抓住空挡在海燕小腹猛给一脚，痛的他瞳孔缩紧。
　　“你以为我想吗！！！！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会这么做吗！！！！”被戳到痛处海燕几乎失去理智，抓住恋次头发把他脑袋向地板砸过去，“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有资格说什么！”
　　房间里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在地板上扭打作一团的两个人同时停手，松开对方爬起来跑进去，白哉脸色惨白，扶着桌子晃悠悠站着，伸手去够水杯。
　　“白哉……”两人一起出声，却都没敢过去。
　　“打得很过瘾？你们就这么对待病人？”扫一眼七零八落的两个人，白哉哑着嗓子冷冷的说。
　　“我……”
　　“都给我滚出去。”白哉仰头喝干水，见他们都楞在门口没动作，甩手把杯子砸过去，“没听见吗！”
　　恋次还想说什么，被海燕拉走了。临关门，海燕把退烧药给他扔到茶几上。恋次失魂落魄的迈了几步，靠着墙缓缓滑下去，把拳头咬在嘴里默默无声流着眼泪。看他这幅模样，海燕心头气也消了几分，拍拍他头说：“……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你的……你毕竟还小，不能要求这么多……”
　　恋次摇摇头，哽咽着说：“不……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一直都很差劲……还自以为是……”
　　“衣服都湿了，起来洗个澡，然后我们聊聊天吧。”
　　恋次在花洒下面发了好久的呆，刚才的事情太快，除了身上隐隐作痛的淤青，其它的似乎都不真实。洗完澡他坐在床上愣愣看着窗外黑夜里昏黄路灯晕染出的光圈和雨线，直到海燕来敲门。
　　“怎么又是一个不知道擦头的……”海燕叼着烟递给他就放在手边的毛巾。
　　“啊……谢谢……”恋次接过来却又放在膝头。
　　“傻掉了？不是吧……我是撞了你头几下但也不至于吧……”抽走他的毛巾，海燕替他擦拭一头长发。
　　“你真好……总是这么温柔……”恋次闭起眼睛，笑得苦涩，“难怪他会跟你在一起。”
　　“我比你们大，多照顾是应该的。”把毛巾挂起来，海燕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想知道我们的故事吗？很长很无聊就是了。”
　　“我五岁认识他，他小我两岁。家族聚会，小孩子在一边一点意思都没有。也不记得怎么开始的，就是玩到一起去了。后来上了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高中。他小时候好粘我，自己脾气又差又爱惹事，每次都是我给他收拾，都成习惯了。我鼻梁上的印子就是有一次帮他打架留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14岁时候爸妈出车祸过时了，那以后他性格就再没以前闹。你记得我给你讲过他不会骑车的事情吗，那天他摔得满身是血，我带他回家，路上我们第一次接吻——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就开始了，好像天经地义的一样。一开始是我喜欢拍照，他给我做模特，后来他也迷上了，考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那时候真好，两个人成天一起说着摄影的事情，在暗房里洗照片，相互挑毛病跟吹捧，一起练巴赫，好像每天都能这么过去。”
　　“那……为什么结束了……”恋次吸吸鼻子，小声问。
　　“他家里发现了。一开始我们当然不愿意分手了，闹得满城风雨，就差私奔了。可是我家那时候忽然破产了——当然我爸一直也不怎么热心经营，家里的公司早就开始被掏空了。我妹妹查出来有骨癌，治疗要一大笔钱。然后就很狗血啦，我拿了钱甩了他，那小子分手时候狠狠打了我一耳光，下手真没轻重！耳膜都要破了。”海燕说的很轻松，却红了眼睛。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那……没想过跟他和好？”
　　“当然想过。我觉得我还能见到他……简直是天意……你不知道那天我走进咖啡店时候多激动……我想了好一会是直接上去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转身就走，最后决定试一试，如果他还认得我的琴声，那就证明我们是应当再见面的。弹琴的时候我的手指都在抖……”
　　“肖邦……他车里放着肖邦的全集……”
　　“其实莫扎特我也很厉害的，哈哈……”
　　“那……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我还没想好……”
　　“为什么？我要是你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死缠住他了！”
　　“这就好像……”海燕起身打开窗，雨脚斜入，在他周身蒙上一层水汽，“你开了一瓶红酒，喝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封起来。过个七八年你又把它找出来了，想起当年的味道真好，却又不敢再喝了——味道肯定变了呀，也许过了这么些年变得更醇厚了，但也许早就发酸变味让你后悔还不如不喝……”
　　“可是不喝怎么知道呢！”恋次站起来“啪”的关上窗户，“不试一试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你这么想？”海燕眯起眼睛打量他。
　　“送水节有很热闹的庙会本来想着跟他去的你们俩去吧。”恋次一口气说的很快，好像怕自己后悔似的。
　　“嗳？”海燕很意外，“这么把人推出去不像是你做的事啊……”
　　“哼……趁我没后悔吧！我这个人讲公平！而且要是他心里还有你，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的。这点骄傲我阿散井恋次还是有的！”他倔强的昂起头。
　　“恋次……”海燕轻轻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雨下了一夜，由大至小，最后仿佛细细密密的纱连接起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