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兰花》Silent-Sky-Skipper

12、第 12 章

　　下了飞机，熟悉的热浪包围上来，恋次深深吸了口气。白哉安排了9天的行程：前两天在金边，之后去暹粒两天，然后是小镇安排两天，最后因为赶上了送水节，在恋次软磨硬泡下在金边再玩三天。
　　不能不说白哉工作起来还真是可怕，两个人刚放下行李白哉就出去选景了，吩咐恋次自己解决化妆，跟租车的人联络。三个小时后，扛起机器出发。恋次也是拍过不少MV的老手了，但是面对白哉的镜头还是有些紧张。
　　八点多总算收工了，恋次把脚架丢在后排，爬上副驾驶。
　　“累了？”
　　“有点……你哪来这么好的体力……”
　　“晚上吃什么？”
　　“嗯……”恋次歪着头想了想，“有家小咖啡店，肉面包很好吃！从这边拐弯。”
　　咖啡店不大，门面也没有花哨的装饰，推门进去，室内用的都是原木，角落里放着一架老钢琴，店里安安静静。在安静的地方坐下，恋次点了餐。菜上的很快，一边吃白哉一边说着明天的拍摄计划。
　　“早上4点起来，5点到河边拍一组镜头，然后是一组街景，中午阳光太亮就算了，下午4点开始准备，5点开始是你在巷子里奔跑的那组镜头，然后是逆光的。晚上还要有一组酒吧的镜头，地方我联系好了。拍完之后直接去暹粒。”
　　“好……”
　　“今天晚上我还想拍一组照片，有一条街效果很好，吃完了过去吧。”
　　“啊？？？”
　　“没有宣传怎么行，之后每天都发一些照片出去，不要解释，吊着他们的好奇心。”
　　“……”恋次心想，回去之后要是能把浦原换成白哉就好了……
　　“还有，明天注意一下妆面不要……”还没有说完，店里的钢琴声响起来。肖邦的《离别》。两个人都停下动作听起来。白哉的心跳随着乐声加速，琴声清亮如诉，哀而不伤，听得他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他几乎是煎熬着听完了第一段，终于忍不住在曲子的高潮转过头。恋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海燕！”恋次大叫一声跳起来。
　　“你认识他？？”白哉扭过头眉心一跳。
　　“嗯！在晚樱的时候他经常过来给我们弹琴！”恋次边说边跑了过去。
　　海燕转头，冲他笑笑，加速弹完最后几个音，站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小鬼！长这么高了！”然后他松开手，稍稍侧身，跟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紧紧握住刀叉的白哉说：“好久不见，白哉。”
　　“你们认识？”这次轮到恋次张大嘴了。
　　“嗯。我们……是发小。”海燕笑的温暖。
　　“啊！！！！这么巧！！！！！那一定要去喝一杯啊！！！”恋次跑回白哉跟前，“晚上不要拍照片了！喝一杯喝一杯！！！！真是太高兴了！！！！！”
　　白哉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扬起脸点点头说：“好啊。”脸色平静的好像刚才错愕转头的根本不是他。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不激动吗？？什么个性嘛……今天一定要把整条街喝过去才过瘾！！！”
　　“哼，说这种话的人一般都是一杯倒哟！”海燕收好钢琴，跟上往外冲的恋次。
　　“那今天试试看啊！！！”恋次大笑着打了个响指。
　　白哉站起来，把纸币放在桌子上，跟着走了出去。
　　“所以说，这次是来给你拍MV的？”海燕咽下一口酒。
　　“嗯。你呢？在做什么？还在晚樱吗？”恋次在晚樱的第二年，海燕开始长期在这里做志愿，教孩子们弹琴唱歌。他喜欢这个大哥哥，不仅是因为他也讲日语，还因为他风度潇洒，且对自己总是格外优待。
　　“在。也去一些别的组织。你呢？”海燕向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白哉举起酒杯。
　　“还是那样。”白哉没有跟他碰杯。
　　“你们认识很久了？这个人脸一直这么臭吗？”
　　“也不算吧，小时候还是挺……嗯……活蹦乱跳的。”
　　“啊？真的吗真的吗？讲点故事吧！！”恋次来了兴趣，他一直很好奇，这么个人是怎么长大的。
　　“故事……他小时候很爱吃辣，有一次感冒了他家人不让他吃，他要我给他带辣章鱼进去，藏在床底下，又舍不得吃太快，最后坏掉了被保姆打扫出来，他还大发脾气把东西摔得到处都是。”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吗？你……你居然还……”恋次笑的前仰后合伸手搭在白哉肩膀上，看不清白哉表情，他拨掉恋次的手。
　　“还有啊……”
　　一整晚，海燕讲了好多白哉的事情，恋次笑了一整晚，白哉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喝着酒，好像他杯里盛的不是烈得扎嘴的威士忌而是白水。恋次心想他看起来大概不会是会醉的类型，也就没管他。
　　“那然后呢？？高中都不会骑自行车……真是……那那次班里自行车郊游他怎么办？”
　　“头一天他找我教他骑车。我跟他说不行啦，就算学会了，明天也是要骑一个钟头才能到，路上状况又多怎么可以，”海燕有些微醺，说话时间偶尔看一眼白哉，眼神很柔和，“他才不管！非要学，好歹差不多不会倒了，我不放心他第二天自己去，翘课跟着他们，他还一脸臭屁样子嫌我多管闲事。”
　　“他有掉进沟里吗？”
　　“没有，只是下坡时候一头撞上路挡整个人腾空翻了一圈掉下去。”
　　“啊？？！！！那怎么办？”
　　“还好我带了创口贴啊。郊游也没办法去了，只好载他回去……”说到这里，海燕突然噤声，一旁一直沉默的白哉“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站起来就走。
　　他真的喝了很多，走路已经不稳，摇晃着几乎支持不住。海燕上去扶他，他舌头都打了结，模模糊糊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推搡了几下，还是被海燕架着走了出去。恋次跟在后面，心想，应该见到好朋友高兴才对，这人真怪，发什么神经黑着脸。
　　“别开车了，叫个出租吧。”
　　恋次拦下一辆车把东西放在后备箱，海燕自己先坐进去，又伸手把白哉扶进来，动作熟练。恋次本想伸手帮一把，却在半空收了回去。他坐在副驾跟司机说了地址，在后视镜里看过去，白哉瘫在海燕肩窝，海燕一只手托着他的头不让他滑下去。过一会白哉似乎睡着了，头搁在他膝头，一头黑发顺着海燕牛仔裤蜿蜒下去，忽明忽暗的街灯照出海燕侧脸轮廓，他没看他，一只手支在车窗撑着下巴，只是偶尔用修长手指穿过他头发。
　　恋次心里一震。
　　“别担心，这家伙酒品很好，最多就是睡一觉。”海燕把白哉丢到床上，蹲下去给他脱了鞋，又打电话叫服务生拿蜂蜜来，兑了杯水，“醒来了给他喝一点。”
　　“嗯……”
　　“明天我也来帮你拍吧，今天这么一醉，估计要耽误些事情。”海燕打开窗户，点起一支烟。
　　“嗳？你也是摄影师？”
　　“嗯。我也学这个。不过没有他名头大啦。你们明天怎么计划的？”
　　“本来……计划5点起来拍摄……”
　　“现在一点半……这家伙醒了给我电话吧。这是号码。”海燕从口袋里递给他一张名片。
　　“你住哪里？”
　　“不远。他用什么机器？还是哈苏那个吗？”
　　“啊？我不大清楚……”
　　海燕叼着烟打开相机包看了看，说：“还是那个。这样更好，我也有，剪辑起来没什么问题。我先回去了。不用管他，你赶快睡吧，当心眼睛肿。”
　　送走海燕，恋次怎么可能“不用管他”，干脆和衣睡到边上的空床，他稍有动作就支起脖子看一眼。4点来钟人总算醒了，伸出手一通乱摸，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刺耳的碎裂声让恋次一个激灵。
　　“醒了？难受吗？要不要吐一下？”恋次赶紧扶他坐起来。
　　白哉摇摇头，嗓子哑的不成样子：“水……”
　　恋次给他倒了杯温水，想了想又加了点蜂蜜。
　　“好甜……”喝下一口，白哉皱起眉头。
　　“我再给你加点水？”
　　“不用……换白水吧。”一杯水下去，嗓子里总算好受了点，“几点了？”
　　“四点多。再睡一会吧。”
　　“不要了。”白哉摇晃几下站起来，“怎么有烟味？”
　　“啊？”恋次吸几下鼻子，没觉得有什么味道。
　　白哉径直走到窗边，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马桶冲水。“你抽烟了？”
　　“不是……是海燕……”
　　白哉看一眼马桶的水涡，没说话。好一会才好像刚想起来一样，问是不是海燕把他架回来的。恋次点点头，白哉说我去洗个澡，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你疯了？？你这样行吗？”
　　“我只是喝醉，又不是中风。”白哉看也不看他，伸手关卫生间的门。
　　“不行！”恋次一步抢过去，赶在他上锁之前顶开门，“海燕说了帮我们一起，两个人会快很多，你现在给我爬回去睡觉！”
　　白哉看了他一会，硬是关门上锁，门里传来一声：“过了时间光就不好了。”
　　恋次奈何不了他，只好打给海燕。海燕接起来没有睡眠里的鼻音，似乎毫不意外，说十分钟后到，还提醒他用冰块敷敷脸。挂了电话，恋次心里忽然一阵发堵。
　　一阵机车轰鸣声后，海燕挎着大包敲门进来。白哉还在卫生间擦头发，听见人声出来，发梢滴滴答答落着水。海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躺着几粒白色的小药片。又过去倒了杯水兑点蜂蜜递给他。白哉接过来吞了药，一饮而尽。
　　“我跟你们一起吧。一个人换机位太麻烦了。本子给我看看。头擦干，外面有点风。”
　　“那边有吹风。”恋次指了指镜子。
　　“他嫌吹风太干。怪毛病。”海燕低下头点起一支烟，翻看恋次递过来的脚本。
　　恋次站在一边看这两个人一个头发湿漉漉一缕一缕散在肩膀，低头收拾着外拍的器材，一个靠在茶几叼着烟淡淡笑着专心看本子，满心都是疑问。他们一定有过什么的吧。然而两个人口都那么紧，恐怕就算问了，也只会微笑着看他不说话吧。“走。”白哉把脚架包递给恋次，经过海燕时候一把抽走他的烟摁灭在桌上。
　　车子没开回来，恋次跟白哉打车先去拿车，海燕骑机车。路上白哉一直闭目养神，恋次看他脸色苍白，什么也没说。到了地方两个人简单交换一下选景的意见，手脚麻利支起架子开拍。双机位果然快了很多，这两个人几乎都没什么失误，配合也老道。倒是恋次几次心不在焉被喊停。转场，重架机位，白哉低低说“准备，一，二，三，开始。”，海燕在白哉回看时玩打火机，换角度再来一遍。恋次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安静有效率的片场，两个摄影师动作行云流水，趴在相机前的角度都雷同。海燕时不时跟他开开玩笑，一上午轻轻松松过去了。
　　中午吃过饭，白哉回宾馆补眠，海燕和恋次精神奕奕要去吃冰淇淋。海燕丢给他一个头盔，他跨上摩托刚抓稳海燕衣服车子就轰的冲了出去，在车流里左右穿梭。“吱”一声停车时，恋次踩在地上的脚一软。
　　“过瘾吗？”海燕摘下头盔，迎着阳光笑得爽朗。
　　“太……太他……妈……过瘾了……”
　　“吃什么？还是香草味？”
　　“嗯！”
　　在晚樱的时候，海燕经常偷偷带他出去吃冰淇淋，只不过那时候他开车还收敛点。
　　“你那时候，是不是知道白哉跟我的事情？”冰淇淋上来，恋次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大概知道。你带着他的项链，我认识。不过你不愿意提，我也就没说。”
　　“所以格外优待我？”
　　“不完全因为那家伙啦。主要还是因为你，一群小孩里，你一眼看过去就不一样。”
　　海燕当时去柬埔寨是因为看了白哉的毕业展览，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白哉拍的照片。之前白哉一直是唯美派的，喜欢用诡秘幽暗的调子拍各色花朵，从不拍人体和动物，谁知毕业作品居然是蓝天白云飞鸟和小男孩，一看就是举手就拍的，却没见一丝仓促，不愧是他。作品说明就几个字：柬埔寨，生与爱。他很好奇是什么让这个追求完美和极致，每次拍片光是选景布光就要好几天的人突然风格大转，于是歪着头在展板前站了好久，背起背包就去了那个热带国家到处走走停停。结果意外的喜欢上这个地方，一留就是这许多年。无聊时他做起志愿服务，谁知阴差阳错竟遇到照片里的孩子。那天他第一次去，房间里好些孩子在玩，画画的看书的做游戏的，只有一个小孩带着点畏葸小心打开讲台上的钢琴用手指戳着键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红色头发和那熟悉的十字架项链。啧啧，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一开始恋次颇有防备，工作人员专门叮嘱他不要问关于项链的事情，说这孩子不太好相处。随着海燕去的次数多了，以及教他弹琴唱歌，恋次渐渐跟他熟络起来。海燕好像慢慢看着一本书，渐渐懂了为什么白哉会把镜头对准他。他有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人都善良，干净，温暖人心。是治愈系啊，海燕想着，难怪。后来恋次离开晚樱，也就失去了联络，直到前阵子突然在网页上听到他的歌，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
　　“难怪我总觉得你跟他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些像……”
　　“一起长大嘛，难免的。不过这家伙个性这么差，跟他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啊，”恋次放下勺子，“白哉虽然平时脸冷了点，还是挺好的啊。那时候我婆婆去世，他一直陪着我，后来演唱会的事情，也是他帮我……他待我一直很好。是个挺……挺温柔的人。”
　　“哈哈……那你还真是把他最好的一面都看尽了……”海燕笑出了声，“你不知道他惹人讨厌起来多让人受不了。”
　　“怎么会呢……”
　　“你跟他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他没看起来那么完美。”
　　“有某种致命的弱点？双重人格？虐待狂？”恋次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海燕揉揉他的脑袋，“就是爱逞强性格别扭一点，什么事情都非要自己憋在心里。”低头看一眼表，海燕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当天晚上，三个人去暹粒，海燕和恋次轮流开车。中途停下来加油，海燕握着油枪叫恋次去帮他买包烟和口香糖。后座的白哉摇下车窗，看着前面便利店的暖黄灯光和人影说了当晚在车上的第一句话：“你把恋次支开，想说什么。”
　　海燕看了他一会，摇摇头说：“没什么。真的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
　　白哉关上窗，恋次拎着一小包东西过来，把烟和口香糖抛给海燕，走到驾驶位，转过身把塑料袋递给白哉：“呶，下午吃那么点怎么够。将就一下吧。”白哉接过来打开，里面有矿泉水，辣饭团和一小盒水果沙拉。车开出去好一会，恋次从后视镜看见里白哉拧开瓶盖，抬头对镜子里的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