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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四十九章 女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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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刃飞舞的瞬间,收割了一个灵魂。温热的血溅在白皙漂亮的脸上,就像魔女在点起篝火的夜晚为了舞会而精心描绘的妆容。莎尔娜的动作很快,在对方的云梯还未架起时,她就已经狠狠地杀到了敌人背后。城堡已经很危险了,战火几乎是贴着壁垒烧起来的。尽管如此,城头上的纱织依然不曾退后半步。她毫无惧色地往下望,正好看见浴血的米兰毒牙,那绿莹莹的眼睛幽幽地往上一瞟,城上城下,城主佣兵,或者说霍亨索伦的公主与哈布斯堡王朝的未来皇后,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那种笑容有别于属于男人的豪迈,就只是红云般的一抹笑挂在唇角,宛若战场上盛开的三色堇随风摇曳。
“让这帮兔崽子看看,我们米兰人是怎么打仗的!”莎尔娜的声音穿透战场的灰云,给危在旦夕的霍亨索伦大本营带来一丝亮光。
“我们这边还能再发起一次冲锋吗?”纱织询问着站在她身旁的檄。
“虽然有些勉强,但并非不行。”檄老老实实地回答。刚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小姐有些抵触,现在,这样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一位天生的指挥官。佣兵的天性就是追随强者,檄明白,假以时日,这位看上去柔弱的小姐肯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整装,再次冲锋,和援军一起前后夹击!”纱织道:“干掉他们!”
这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纱织在数倍于己方的敌人面前坚持了整整一个昼夜。她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也比以往憔悴了许多,但眼中的光亮还在,那抹光芒给城堡里的所有人以坚定的信心。作为援军的主帅,莎尔娜也遇到了许多困难。这些士兵里有一半以上不是她的兵,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女人上战场简直就是笑话。直到莎尔娜亲手把严重违反她所规定的三条禁令的家伙斩于营前。
莎尔娜甩了甩剑上的血水,冷漠地注视了一会儿战场,然后,年轻美丽的米兰骑士率领她的部队进入了霍亨索伦的城堡。
“夫人,翡翠屋的先生想见您。”女仆进来禀报的时候,魔铃正在给孩子喂奶。这个壮实的小胖子被命名为莱昂纳多,以呼应他父亲“教廷之狮”的美名。女仆向魔铃提起的翡翠屋的先生指的是博尔盖塞伯爵,艾俄洛斯及艾欧里亚的堂兄。为了与这栋宅子里的博尔盖塞区别开来,仆人们在私下里称呼约瑟夫冯博尔盖塞伯爵为翡翠屋的先生,因为博尔盖塞伯爵家拥有一栋青石砖砌成的城堡。
“哦?”魔铃毫无讶异地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她给孩子拍拍背,小胖子打了个奶嗝,舒服地咂咂嘴,开始嘟噜嘟噜地睡了起来。魔铃将孩子交给乳母,站起来:“请他稍待片刻,我这就去。”
魔铃对着镜子将自己整理妥当,右手的食指从自己的眼角鼻梁上划过,最终在左下颌边收了下来。她的手轻轻放下,手指安静地并拢。这个邪恶仪式般的动作结束之后,镜子里面的女人就不再是艾欧里亚的魔铃,而是教皇的私生女,在西班牙备受宠爱的魔铃公主。她骨子里刻着的是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的傲慢,她血管里流动的是教皇撒加无情和皇帝加隆的张狂。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魔铃心想,而现在,她是雅典酒神剧场上最亮的明星。镜子里的那个红发女人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幅度有几分梵蒂冈的气息。
“日安,伯爵阁下。”卡斯蒂利亚的魔铃身姿轻盈穿过玄关,裙摆与发丝在她的步伐间轻轻晃动。
“日安,我亲爱的妹妹。”博尔盖塞伯爵在说这番话时心中五味杂陈。博尔盖塞伯爵对于自己两位声名显赫的堂兄弟的态度本身就十分模棱两可。一方面,作为一个伯爵,他的权力、地位甚至财产数量都反在艾俄洛斯和艾欧里亚兄弟之下,这让他的自尊心饱受打击;另一方面,艾欧里亚拥有了约瑟夫德博尔盖塞一生都想拥有的一件珍宝——一个男孩。这也意味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艾欧里亚将会在约瑟夫死后获得伯爵爵位。尽管从教皇撒加的角度来说,他更喜欢自己随手再给艾欧里亚封一个。一想到自己半生汲汲营营耗尽心力不择手段得来的家业全都会被艾欧里亚那个混蛋全部卷走,约瑟夫就觉得肺都要炸了。他决定不再等待,他要主动出击,他要掌握胜局——他已经在这么干了!可惜讽刺的是,被他视为一生对手的艾欧里亚兄弟从未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一只雄狮,怎会关注一只蝼蚁。
一阵虚伪的寒暄之后,约瑟夫和善的笑容与滴溜溜的眼睛形成了绝妙的反差。魔铃用一种妩媚明朗的神情望着他,那面具般的笑容她绝对会收藏妥当好叫亲爱的丈夫这辈子也看不到。
“我来看看莱昂纳多,希望主保佑他一切都好。”约瑟夫这么说着,目光粘在了魔铃的胸脯上。红发的“教皇私生女”有着让大多数男人都会垂涎的姣好面容,而青灰色的低胸长裙正好将她雪白的胸脯衬托出来,当然会成为觊觎的目标。
“他非常好,刚刚喂过奶,已经睡着了。”魔铃不是傻瓜,她看得出伯爵的长期企图和在这间屋子里的短期企图,她笑了起来,简短地回应:“我很想让乳母把他抱来,好让您看看,可惜这是个小坏蛋,被吵醒了之后他能用哭声赶走魔鬼。”市井长大的魔铃很了解这种目光,它们黏在吉普赛姑娘油亮的头发上,粘在妓院姑娘的裙摆上,也会随便贴在路旁某个卖花少女的胸脯上。对于这种人,拉佩家的魔铃有的是解决办法。在悬崖上筑巢已久,日子安稳,谁都忘了,这个红头发的女孩儿是一只利爪的枭鹰。
“让他好好地睡吧,之后的日子还长,我这个伯父总有见他的时间。”约瑟夫伪装出的慈祥表情简直令人作呕。
客套话说了一箩筐,约瑟夫终于在魔铃明媚的眼眸和流转的眼波中误以为自己已经得逞,他向丈夫远征房空寂寞的弟媳探出身子,期待着一亲芳泽——
“叩叩叩。”会客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被打扰的恼怒立刻写在约瑟夫的脸上。
“请进。”魔铃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立刻拉开了和约瑟夫的距离。
“夫人,那个人嚷嚷着要见您。”仆人恭敬地道。
“我和他可无话可说。”魔铃脸上显现出一种冰冷的神色,“不过,既然他想说,那就让他说吧。把他带到楼下去。”
仆人应声而去,魔铃转过头,微笑着对约瑟夫说:“抱歉,有些家务需要处理。”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楼下响起一阵骚动。约瑟夫好奇,凑到了窗边。
“魔铃德博尔盖塞!你这个魔鬼!你这个蛇蝎女人!”那个人嚷嚷着,声嘶力竭的。他的双手被粗绳反剪在身后,他瞪着居高临下的女主人,竭尽全力地诅咒着她。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脸色铁青嘴唇发白,约瑟夫的脸很快便和这个男人的脸色一样了。
他认得这个家伙,这是当初艾欧里亚匆匆成婚,宅子里人手不足,他“慷慨”地从自己家里抽调送进艾欧里亚宅的仆从之一。当然,他也偶尔地让这个男人干点别的事,比如说,悄悄地溜进艾俄洛斯或者艾欧里亚的书房里,去偷窥他们的文件之类。
魔铃冷冷一笑。
“我说过很多次,这个宅子里不容许暴行。”魔铃用手指划过窗沿,大理石的纹路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你既然能□□一个无辜的女孩,那我也能让你品尝你所施加给别人的痛苦。”魔铃歪了歪头,约瑟夫捕捉到了这个动作,他觉得似曾相识。
这本身是一件“家事”。这个在艾欧里亚家服侍的男人仍然带着他从翡翠屋得到的习性,他向这个家里的一个年轻女仆求爱,却被女孩拒绝。于是男人在一个夜里□□了那个女孩。女仆们搂着哭泣不已的女孩找到主母,希望魔铃主持公道。
男人不肯道歉,他认为女孩被自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求爱了,那么那个女孩就应该接受。他甚至认为大不了自己娶了她便是。于是,魔铃让他的那套理论在他自己身上演了一遍。街上长大的魔铃知道哪里能找到那种野兽一般的男人,把钱给他们,他们什么都干。不过,有人出钱让他们□□一个男人这也算是头一遭。
“我很仁慈,我让他们问过你的意见了。”魔铃的表情带了些嘲弄:“他们是怎么说的?‘你好,请问你想让我上了你吗?’”
那个被□□了的□□犯露出了崩溃的表情。
“哦,难道不是?”魔铃微微弯腰,手肘抵着窗台,用脸撑住脸颊,“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付了钱的,他们肯定询问过你的意见了。”这个家的女主人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
“你这个蛇蝎女人!”那个男人又嚎叫起来。
“真难听。”魔铃嫌弃地道:“堵上他的嘴。还有,去找个钳子,替他把造孽的玩意儿彻底拔掉。”魔铃的意思,仆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夫人。”押着那个男人的仆从嘴巴一咧,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屋檐底下的仆役把手指放进嘴里吹响了叫好的口哨。几个女仆从屋里窜了出来,使劲地往□□犯脸上吐口水。
“小姐们行行好,别吐到我们身上。”倒霉的押解员们也遭到了波及。
约瑟夫德博尔盖塞的脸几乎快要和他家的墙壁一个颜色。
“抱歉,耽搁了您不少时间。伯爵先生,您还想和我说什么?”魔铃轻松愉快地回过头来,用纯真少女般的无邪神情看着他。
“……不,没什么。我……我改日再来拜访。愿上帝保佑你。”
约瑟夫几乎是夹着屁股冲出了艾欧里亚家。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惊魂未定的约瑟夫终于想起魔铃那微微歪头的动作像谁——不久之前,他曾经在教皇尤利乌斯那里见到过类似的动作,那时候,撒加正在宣布判处斯诺萨尔枢机死刑。
约瑟夫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脖颈,衣领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早该明白的,那是红头发的卡斯蒂利亚女人,那是吃肉喝血长大的教皇的女儿。不要打她的主意,不要在她的眼皮底下玩弄手段,因为对她来说,那些东西,都不值一提。
一切的喧嚣都结束之后,被约瑟夫误解了的魔铃瞥了一眼泛着冷光的银镜。镜子里的女人有些陌生,哪怕她长着一张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女儿天生就戴着一张精妙绝伦的面具。”撒加看完罗马的来信,愉快地将它投进火里,“她可以扮演美狄亚,也能将自己当作安提戈涅,她既是佩涅罗珀,又是克娄巴特拉。她的演技超越了所有我所熟知的著名演员,她能够捏造出一种理所当然得仿佛与生俱来的气质,她能够将未曾经历过的人生变成真实。所以,”撒加拿起酒杯,“我爱她。”听他说话的人默默地接过撒加递来的酒杯。宗教裁判所的迪斯马斯克微微地晃了晃杯中的酒,在撒加面前,他只适合做一个倾听者,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通常工作。
魔铃用自己的面具和哈布斯堡家的两个疯子进行了精神上的桥接,这种超越了血缘的能力促使她用自己赏心悦目的演技去干掉所有威胁到她生活的魔障。而她对于艾欧里亚的爱和对于家人们的爱,则是孕育这个可怕面具的母体。
“爱,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撒加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女人,比爱更复杂。”一直充当倾听者的迪斯马斯克在最后附上了一句。
“听着,我的小珍珠。”阿布罗狄搂着小珍妮坐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仆人递上温热了的蜜酒和带着奥斯曼风格的点心,在外奔波数月,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地抱一抱自己可爱的女儿,阿布罗狄此刻心中无比地满足。
“嗯?”四岁的小珍妮伸出短短的小手,抚上父亲的面颊。小孩子软软的嗓音让做父亲的心都要化了。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阿布罗狄如此道,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你要小心那些精虫上脑的玩意儿。莫要叫他们的甜言蜜语骗了去。他们所有的热烈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愉悦满足,你的美丽和学识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贴在墙上的装饰品。”
“啧。”一直在旁边的大法官终于发出了一个嫌弃的单音,“不要一棒子打死一船人,我自认为还是个好东西的。另外,你确定跟珍妮说这个她真的能懂?”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布罗狄你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这话修罗可不敢说。
美丽的枢机眨眨眼睛,他瞧了瞧修罗,再回头看看珍妮,“那爸爸改改?珍妮啊,男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好东西……”
“……”修罗已经无话可说了。
“夫人!夫人!”侍女尖叫着跑过去,她的女主人摔倒在地。
留着山羊胡子的费拉拉大公拉住妻子凝脂般白皙的手臂,把它贴在自己的颊边。妻子美丽的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她在昏迷,却像是沉睡,但怎样的吻都唤醒不了这个丽人。费拉拉大公哽咽着吩咐道:“快送信去梵蒂冈,告诉阿布罗狄德阿拉贡枢机,他的母亲快要不行了。”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钟爱的女儿,凯撒博尔吉亚热爱的妹妹,阿布罗狄和美斯狄挚爱的母亲,梵蒂冈永远的传说卢克利齐娅,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