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第四十九章 尼伯龙根的指环 ...
-
老魔龙深居巢穴,守着他的宝藏。它不会知道,有个名叫齐格弗里德的人类,正在觊觎着他所拥有的一切。
上溯哈布斯堡的发家史,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个老牌的、正统的、看上去特别高贵的家族其实和泥巴地里的农民没什么两样。他们靠着雇佣兵和抢掠土地发家致富,称霸一方,逐渐在欧洲声名鹊起,最终以蚕食鲸吞扩大了自己的利权——放眼欧洲,又有哪几个家族不是这样的呢?那些高鼻梁蓝眼睛,天生美貌过人的继承者们,通通都是最简单的□□和让平民都忍不住耻笑的换婚的产物。他们中有天生的智障,有天生的跛子,有天生的斜眼,还有……还有天生的精神病患者。
尽管不愿意承认这点,加隆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血在自己身体里流淌出了不详的诅咒。随着年纪的渐长,加隆变得更加地易怒和偏执。
苏兰特沉默地收拾着地上的酒杯碎片。上等的水晶杯被它的主人摔在地上变成了一片闪着光的令人伤心的尸体。
“航海权?”加隆从喉咙里发出魔龙嘶吼般的低沉声音:“尼德兰活得不耐烦了吗?”专制君主用强权考量着他拥有的一切事物。在他看来,低地国家都是他的一部分。
这个水晶杯刚刚差一点就直接命中了苏兰特。苏兰特知道加隆并非冲着自己发火,但在脾气不受控制的情况下,靠近加隆就意味着生命受到威胁——可苏兰特觉得自己没办法把这样的加隆一个人留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这些空虚的挂毯、雕刻、装饰画毫无人类气息,苏兰特甚至对加隆产生了一丝同情,他很好地将这种不该存在的情绪掩饰在心底。
“姬蒂斯呢?”加隆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问道。
“已经到港,正在返回的路上。”苏兰特是个贴心高效的宫廷总管,他能够迅速地满足加隆所有的需求,包括信息和□□。
“告诉其他人,做好准备。”尽管在阿□□翁狠狠地嘲笑了拉达曼提斯,尽管发誓要把欧洲收进自己囊中,眼下的情形对加隆而言却不容乐观。科隆的问题已经平息,加隆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赞赏撒加的正确性——一个牢靠的红衣主教在重塑地区和平上可以起到核心的作用。艾俄洛斯安抚了整个教区,并且以“上帝的名义”这种在加隆看来一文不值的玩意儿镇定了平民的心神——问题是,艾俄洛斯当然不会空手而归,科隆选区正在重新选举教区主教,而加隆绝对不能让艾俄洛斯留在这里。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是博尔盖塞枢机不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直接取道米兰进伦巴第,然后邀请教皇陛下来我这穷酸的茅草屋做做客。”加隆的笑容异常放肆,苏兰特很清楚他的主君是在用这种形式掩盖内心的不安。事实上,艾俄洛斯这个“人”不是烫手山芋,从私人角度加隆甚至很乐意请他留下来“秉烛夜谈”,但是“博尔盖塞枢机”就难以消化了,加隆不可能让教廷重新在大德意志站稳脚跟。听上去挺忘恩负义的,艾俄洛斯帮他稳定了科隆的局势,加隆却毫无谢意,只想着把他赶回去。加隆觉得自己正在变成另一个马克西米连一世,残忍,无情,加隆不确定撒加是不是意识到了这点,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自己是疯子的话,那么撒加一定也是。
艾俄洛斯几乎被两兄弟逼到了两难的境地。但他能够理解发生在自己与双生子之间的一切,他也知道双生子本身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这个世界总有太多的无奈,最大的那个叫做“人总是身不由己”。
为什么要长大呢?艾俄洛斯面对着科隆大教堂的烛台,在一篇长长的主祷文后向上帝发出了疑问。总是用“等长大了,我们自己掌握了活着的权力,一切都会好起来”来安抚艾俄洛斯的撒加,还有和他一起相信着这番话的加隆,最后都发现愿望和现实相去万里。多么残酷。
如果艾俄洛斯没有在限期内离开科隆,加隆恐怕必须采取强制措施——他们双方都不愿看到这个最坏的结果。艾俄洛斯——或者说撒加最终还是退让了,艾俄洛斯明天就会启程返回教廷,在科隆的第一轮主教选举开始之前。
解决掉科隆,加隆就能专心致志地处理勃兰登堡的问题。朱利安那里来了许多的情报,这个年轻的侯爵只怕要开始疯狂的弑亲之路——呵呵,来吧孩子,只有胆大和疯狂才能获得更多的甘美。陪着朱利安一起走上这条道路的恐怕是那个名叫雅典娜的小女孩。加隆还记得那双眼睛——像最善猎的鹰隼。
权力就是尼伯龙根指环。套上它,万劫不复。可还有无数的英雄勇士前赴后继为了这枚金灿灿的指环壮烈英勇,向女武神敬献自己光辉灿烂的生命。
纱织正在喂光牙吃蔬菜和肉汤炖成的糊状物。木头勺子抬起又放下,小孩子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里捏着的木头玩具。
“小姐,您必须离开这里。”纱织的奶娘不安地看着她的小主人,纱织不肯走,她说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是名正言顺的霍亨索伦家小姐,为何要无来由地离开霍亨索伦的城堡,去蕾亚夫人的娘家。
“告诉母亲,她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吧。”纱织给光牙喂饭的手没有抖,她不感到害怕,也没有什么不忍心,她轻蔑地一笑:“希望奥古斯都叔叔能比我想象的能干。”他会被朱利安杀掉的,纱织可以肯定这点。
“可是海格力斯少爷也去……”奶娘迟疑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总是要依靠父兄的,如果没有父兄,那么她的人生就交托给弟弟来安排,在奶娘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已经出嫁了,奶娘。”碗已经空了,纱织把光牙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您是自由身,虽然只是我的奶娘,但我一直将您当作自己的亲人。如果您想跟随我母亲和弟弟一起去,我不会阻拦您。”
奶娘盯着她的小小姐,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吮吸自己乳汁的孩子一样,过了好半晌,这个壮实的妇人道:“不,我会留在您的身边。我简直不敢想象您一个人照顾婴儿的样子。”不放心,不放心,朱利安少爷不在,连那个捡了大便宜的星矢先生也不在,这个城堡只有纱织一个人,奶娘不会把她的小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
纱织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和煦阳光更加灿烂:“谢谢。”好了,现在是她的战场。她坐在波茨坦的宫殿里,要一个人守卫霍亨索伦家的全部。
山洞外头的混蛋们听着,管你们是英雄还是败类,本小姐通通将你们用加农炮碾成肉泥!辰巳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姐眼底闪着寒光,冷冷的,像龙的鳞片一般。
光牙把手中的玩具摔在了地上,绞刑吏的脑袋“咔”地一声断掉,骨碌碌地滚到了桌子底下去。
战争开始得十分匆忙。纱织刚刚收到星矢的来信,位于半山的圣玛丽安修道院便已经燃起告急的烽烟。
“准备金汁,沸水,还有火药。我需要更多的加农炮弹药。”纱织的裙摆在中庭划出一个美妙的圆弧,她敏捷地在一堆正准备用来制作拦马的木头中间穿梭,甚至能够让自己的裙摆不被削尖的木头勾住。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裙子,样式简朴,袖子上一个开缝都没有,她把头发挽起,用珍珠发网固定在脑后。她戴着出嫁时朱利安叔叔送的黄金项圈,红宝石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鹰哨的银链子有时和项圈敲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发出声响。她在腰间拴上皮带,左边扣着一把长剑和一把简朴粗糙的匕首,右边扣着一个袋子。她在裙子外面穿上了皮甲背心,系紧每一个绳扣,她脱下银线绣花的缎鞋,换上驯鹰的皮靴。她的左手用皮甲全副武装至手肘,她的左肩上垫着一块磨得发亮的皮甲。这奇怪的装束显然是为她的耳目们准备的。雪鸮尖叫着俯冲而下,突然收翅,站立于纱织的肩头。
“好孩子。”纱织从袋子里掏出吃食奖励雪鸮尼姬:“不过,今天工作的可不是你。回塔楼睡觉吧,亲爱的。”慈爱得像个母亲。
奶娘搂着光牙,忧心忡忡地从窗户往下望,她的小小姐在那里。身单影只,孤身一人,无父无兄,正准备守卫这一整个城堡。
“哔——哔——呼——”鹰哨吹出悠长的调子,两只褐羽的鹰隼应声而起,在城堡上空盘旋。
“小伙子们,还有漂亮的姑娘们,”那个驯鹰的贵族小姐站在城堡的小广场中间,向着她的属民大声道:“这世上总有一群人,贪得无厌。”
一只鹰隼轻巧地落在向外推开的窗扇上,与奶娘和光牙脸对脸。隼的目光突然转向奶娘,奶娘往里缩了缩,光牙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那猛禽。
“他们希望获得更多,获得更多,不惜挑起战争,不惜践踏别人的农田,烧毁别人的村庄,剥夺别人的生命。”纱织说着,在临时搭建的小高台上踱步:“我知道已经有三个村子被烧毁,她们的幸存者都在这个院子里。”
蹲在墙角锯木头的几个年轻人用袖子抹了一下脸,擦去泪水。
“很遗憾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中有我的至亲。”纱织说着,向着农民们鞠了一躬,这是不可想象的,一个贵族小姐,向她的附庸们低下她的头颅:“对不起。”
另一只鹰隼俯冲而下,停在纱织身前的木头栅栏上。
“把诸位牵扯进霍亨索伦家的命运是一种罪孽,”纱织道:“我的母亲,弟弟,还有奥古斯都叔叔和蕾亚夫人都不认为这是罪孽,但我认为是。我的叔叔,勃兰登堡侯爵朱利安正在率领军队阻止这场灾难,我的丈夫也在战阵之中。当我问他们霍亨索伦家的城堡,这广袤丰饶的领土由谁来守护时,他们对我说:‘你也是霍亨索伦,雅典娜。’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奶娘看着她的小小姐,那个害怕夜晚却从来不敢哭出声来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奶娘明白,她的小小姐不是闺阁与饮宴大厅里的花瓶,而是一支握在女神手中的利矛。
“我从未学习过任何有关战争的事情。更不懂得如何守城。”纱织继续道:“所有这一切都拜托给诸位骑士,感谢你们远道而来为霍亨索伦家,为领主朱利安而战。”她向着这数日里陆续从各地赶来协助朱利安的勃兰登堡领下骑士行了一个屈膝礼。骑士制度如今正随着雇佣兵的崛起在日渐崩溃,更不要提这是霍亨索伦家的内乱,参与这场争斗能够获得报酬的机会非常渺茫。纱织没有权力许诺这些人任何东西,但她知道蕾亚夫人应该许诺过更多。因为对方拥有的骑士和雇佣兵数量远远在己方之上。纱织能够凭借的,就只有勃兰登堡侯爵代理人的威名,和一个看上去并不牢靠的城堡。但是这些人终究还是来了。他们中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独角兽徽章上总是有着一条象征私生子的白色斜杠的邪武冯魏因斯泰格,他带来的小雇佣兵队伍一共八十五人,如果纱织没有嫁给星矢的话,也许就会和他结婚——尽管失去了可能成为未婚妻的女性,但邪武依然选择前来城堡护卫公主。正如他自己所言,“独角兽是要守护贵妇人的,孤身一人的小姐尤其值得保护。”还有一个名叫克修拉古利拿斯的家伙。他拥有一百二十二人的小雇佣军。纱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不请自来的雇佣兵头子,却一直想不起来。星矢让檄留在城堡协助纱织,他在信中告诉纱织有一支来自米兰的雇佣兵可能会在短期内抵达,带队的是个纱织一定会喜欢的家伙。纱织确定星矢使用的第三人称单数是“她”而不是“他”——星矢的德文应该没有差到写错人称形式的地步。
“圣母玛利亚会赐福于善良的人。”纱织说道:“正义在我们一方。我将固守我的领土,履行一个霍亨索伦应该履行的义务。”她抬起下巴,眼神如刃,“上帝保佑勃兰登堡!”
“愿上帝保佑!”
“演讲不错,以一个小姑娘的年纪来说,相当有水平了。喂,你觉得这位霍亨索伦小姐如何?”克修拉捅了捅站在他身边的邪武。这个新认识的同伴看上去特别有趣。
邪武抽出剑,仔细地擦拭:“我曾经和她一起长大。”
“哦?”克修拉颇感有趣地扯了扯自己花里胡哨的帽子。
“你问我对她的评价?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只守蛋的母龙。”邪武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认真,“千万不要试图从她龙穴里抢走什么财宝。任何人,只要这么做了,一定会付出惨烈的代价。”这是邪武的经验谈。回忆太痛以至于他完全不想再次提起。
“她这么可怕?”克修拉凑近邪武,似乎想问个究竟。
“就是……这么可怕。”邪武咧开嘴笑起来。
光牙流着口水,用刚长出来的一截小牙啃着奶娘的衣服。纱织回头望了窗口的光牙一眼,远处响起警报的号角。她握紧腰间的匕首,登上城楼。
“全体注意——火炮准备!”霍亨索伦家的雅典娜这么喊道。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