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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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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庄生茶楼还是如往日一般喧闹,人来人往,忙的十几个跑堂脚不沾地。他们也不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个个脸上都是自然的笑容,偶尔忙里偷闲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一把汗,再笑嘻嘻的去招呼客人。伴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嗓音和人们不时的叫好声,加上茶楼外小摊贩的吆喝叫卖,这里显得比别处更有生气许多。
老掌柜弓着腰缓缓从二楼走下,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跑上跑下的小二都不忘叫一声辰叔,声音未落,人已不见。辰叔点着头一一应答,心想自己真是老了呀,该和大小姐请示一下找个接班人了。
“辰叔,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待辰叔走至楼下,一个捕头打扮的人上前抱拳问候道。
辰叔抬头,笑眯眯的作了个揖,道:“呵呵,劳烦常捕头挂心,老朽还好,只是这人老了不中用,也不能常出来见见客人,若是老朽有怠慢之处,还请常捕头多多担待啊。”
“辰叔哪里的话,”常捕头笑道,“您这是老当益壮,一般小辈哪里及得上您。”
“哎,不行啦,老喽。”辰叔急急摆手,佝偻着身子,道,“这喜欢陈年普洱的人,怎么会有喜欢新茶的人多呢,呵呵。”
正说话间,一伙吵吵闹闹的人进了茶楼,为首的人一看就是当地的富家公子,虽然遍身绫罗但却长的俗不可耐,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手里还附庸风雅的拿了把摺扇,扇面上画的美人倒是栩栩如生。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们指手划脚大声呼喝着,茶客们都不禁用嫌恶的眼神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小二小心翼翼的陪笑,用手中抹布擦了擦身旁的一张空凳,便请那富家公子坐下。那公子一挥扇子,脸上肥肉抖动,吼道:“本少爷来了你们还不给我准备雅阁,让本少爷坐在这等腌臜地方,还想不想干了?!”
小二刚想说什么,一个随从已上来甩了他一耳光,接着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在茶楼内外,引得所有人皱眉而看。
“你他妈的没长眼啊,我们家大少爷是能坐这种地方的人么!”
“就是,掌柜的呢,叫他滚出来。”
“这……爷,小店的雅间已经被人包了……您看这……”小二刚说了这一句,又是一巴掌打来,打得他满口鲜血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爷打死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一个汉子举手又要打那小二,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还有几个激动得跳了起来,就在此时一声暴喝吓得大家一个激灵:“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古铜肤色,鬓边和下颌连起须髯,剑眉扬起,一双凤眼中正气凛然,身穿捕头服色,手按腰间佩刀,步伐沉稳向这边走来。
“你是什么人?”那富家公子斜睨着常捕头说道。
“在下常庚,是此地的捕头。阁下家人公然在这里行凶,在下不得不过问,还请阁下跟我们走一趟县衙吧。“常捕头面色如常,手却一直按在刀柄上,言语虽然客气,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茶楼内外虽然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却是鸦雀无声。
“你可知我们少爷是谁!”一个小厮指着常庚鼻头冷笑道,“说出来你一个捕头算个屁!”
“无论阁下是谁,犯了王法也该受罚。”
“哼,那就告诉你,我们少爷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护国公皇甫语轩家的表亲!”那小厮得意道,“吓死你!”
常庚缓缓一笑,刚想说什么,眼前蓝光一闪,向着那富家公子面门飞去,常庚急忙拔刀想去拦下,却在一尺之处被那东西抢了先,它已钉在那公子的额上,黑血流出,常庚亲眼见着那肥胖的身躯瘫倒在自己脚下,忽然间觉得愤怒而且无奈——又是这样,无能为力,自己原来救不了任何人。耳边响起人群恐慌的惊叫声,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有的甚至还踏到了刚倒下的尸身,眨眼间的功夫,原地只留下了茶楼的人和官府的捕快们。
就在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打了我风家的人,还敢报自己的家门,更加可笑的是居然还说自己是皇甫家的表亲,此等蠢货便该死。常捕头,我为你解决了这事,你是不是该好好的谢谢我啊。”
常庚感到怒气上冲,冷哼一声,抬头,二楼只剩一位青衣少年坐着,看年纪尚未及弱冠,手持茶盏,却不是楼中统一的青瓷盏——因那青瓷盏已嵌入那位“皇甫家的表亲”的额头。
“这位公子当真好手法啊。”常庚冷笑道,手腕一翻,佩刀已蓄势待发。
“承蒙常捕头谬赞。”少年面无表情,放下手中茶盏说道,“当年江湖上名声响亮的常庚前辈,如今竟然沦落到给官府跑腿做一介捕头,不觉得对不起你的七星刀么。”
“皇甫大人与我有再造之恩,别说是做个捕头,就算是在他府里当个小厮,也是应该的。”常庚淡然答道。
“这话当真像是个孬种说出的话。”少年起身,“但是你居然还敢说你是皇甫家的,不怕和他一个下场么?”
常庚手一紧,待要发作,忽听得二楼一间客房门吱呀的开了,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霖哥,我刚才……诶?人都去哪了?”
话音未落,一个淡桃色的身影已至二楼的木栏杆旁,微微下倾了上身,看到楼下的景象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随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死人了,好脏啊,霖哥?”
少年第一次微笑起来,语气温柔:”一只小虫子而已,不必理会 。”
“这样啊。”少女笑了起来,娇俏明媚,眉眼间都是小女子的亮丽柔媚。
“少爷请您下来听老朽两句话可好。”辰叔一直在旁不动声色,见这局面如此,常庚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便发了话。
“是。”少年一手撑了栏杆,轻飘飘一个转身落于地面,对着辰叔微微一揖。
“常捕头,”辰叔弓着腰上前对常庚说道,“这位是我们风家的大少爷,近日来此暂歇,我们大小姐已飞鸽传书唤他回去,您若是这么带他去了衙门,老朽在大小姐面前不好交代啊。而且,这点小事,想必不会传到京城护国公的耳朵里吧?常捕头您觉得呢?”
不错,这少年确是风家少爷风霖,来此地接心上人孟岚,不想竟遇上此事,见那富家公子出手打人,又自称是皇甫家的表亲,风家和皇甫家向来是势不两立的世仇,风霖自然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还有常庚这样一个敢多管两大家族的闲事的人。
常庚目光如剑,钉在辰叔脸上半响,辰叔面带微笑,眼神却在对他施压,周围空气沉闷,终于常庚开口:“既如此,告辞了。”
待官府的人都离开茶楼,辰叔转过身来,语气凝重:“少爷今日做事冲动了。”
“是那人太过狂妄。”风霖虽然不服气,但是辰叔的话他也不敢过多反驳,毕竟辰叔是姐姐身边的老人。
“因你心中是满的,因此看别人便都是狂妄的了。”辰叔叹道,“罢了,大小姐适才传书要少爷您速速回去,这便上路吧。”
“是……告辞了。”风霖一拱手,随即拉了一旁的孟岚,走出茶楼,没入人海。
且不说风霖与孟岚归去本宅,单道常庚离了庄生茶楼,打发了众捕快会衙,自己却拐进一条巷子。巷子中很安静,以至于常庚的脚步声显得非常不和谐,他转过一个弯,一个紫衫少年正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根黄草。
常庚的脸色慢慢柔和下来,想走向少年又有些迟疑,只得站在原地,与少年隔开两丈的距离,轻声问道:“惜儿,你回来了?你娘她……一切可好?”
少年吐出口中黄草,冷冷答道:“她很好,嫁了你这么个混蛋,每天夜不归宿,眠花宿柳,还喜欢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正邪之分,说自己是公务缠身,现在好了,她死了,再也不用被你折磨了。”
常庚脸色大变,身形微晃,颤声道:“你说……你说她死了?这种事……不可玩笑……”
少年不屑的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还在这里装假仁假义么,她死了,你自由了,可以随意找女人了,你就是个伪君子,明明看到那风霖杀了人却惧怕风家势力,亏你对得起皇甫语轩的救命之恩。”
“你!”常庚气结,“常惜!你以为我愿意放走风霖么!”
常惜哈哈一笑,道:“我活了十八年,你这个爹在想什么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何况,我又何尝见过你几面了。”
常庚无言,只觉得脑中一片乱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模模糊糊地看着常惜几个纵跃远去,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尽数喷在白墙之上,触目惊心。他捂住心口,神色痛苦,低声喃道:“惜儿,惜儿,你要何时方知,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要妥协啊……”
要妥协,常庚已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而那一句要妥协,则是他这大半辈子最宝贵的经验,然而年轻人总是喜欢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才愿意相信,并且希望总结自己的教训不让后来人吃亏。常庚是这样走过来的,常惜也会变成这样,每个人都逃不开这魔咒般的轮回。
命该如此。
很多年后常惜与自己心爱之人相携看那日落西山,想起这段往事,心魔忽生,不可抑制的悔恨一直与他纠缠到老到死。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看清了真正的自己。
自作聪明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