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休说》桃叶下兮

3、章2

　　第二章

　　却说风霖孟岚二人接到飞鸽传书之后，便动身赶往阑城风家本宅。阑城位于江南，依水而建，主河阑河两岸都有风家的宅子，东岸为日常起居所用，西岸则多用于会客。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旺，风孟二人坐着画舫缓缓而行。风霖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桃花开得如同晚霞，不禁微微而笑。老艄公笑眯眯的说道：“公子当真好福气，今年的花儿开得比往年都好呢。”风霖微微点头，忽然提气，脚尖在水面一点，跃上岸边，折了几只最娇艳的桃花，再跃回船头，揭了纱帘走入船舱。

　　孟岚正在舱中执笔作画，见风霖走来，看他把花枝插入高凳上的青花瓷瓶中，嫣然笑道：“你看，我还在这里，你就出去拈花了。”

　　风霖微笑，掐下一朵桃花，走过去别在孟岚鬓边，为她本就娇俏的容颜添了又一种风流。

　　“人面桃花相映红，你这不是更漂亮了。”风霖拢了拢孟岚额前的几缕青丝，笑道。

　　孟岚听了这话，两颊上浮了淡淡晕红，低下头不去看他，提笔想要继续画画，心中却突突跳个不停，脑中更是一片空白，风霖看她娇羞的小女儿态，含笑不语，孟岚偷眼望去，见他如此，索性向他掷出手中的笔，笑嗔道：“你又调笑人家。”

　　风霖头一偏，轻巧躲过毫无攻击性的毛笔，右手却已伸出，一把拽过孟岚。孟岚站立不稳，跌在他怀里，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手指象征性的掐了下风霖的胳膊，便把头深埋在那胸膛里，风霖笑了笑，左手揽了她的腰，右手轻轻摩挲那一头秀发，他低声说道：“小岚，回家以后我禀明姐姐，我们成亲吧。”

　　风霖沉稳的声音好似在孟岚耳边响了个炸雷，一霎时她的心中涌上了无数喜悦兴奋和激动，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忽然她挣出风霖的怀抱，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用走了音的声音问道：“真的么？霖哥，你说真的么？”

　　风霖看着她那双映了水的妙目，长长的睫羽在微微颤动，他胸口一热，脸色变得无限温柔，其中还有几分郑重，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是真的，小岚，我给你的爱会弥补你之前的一切悲伤。”

　　孟岚觉得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紧紧抱住爱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两岸的桃花开的还是那么娇艳，相拥的两人显得那么安宁幸福。可是此时的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安宁他和她再也不会拥有，他给她的承诺在往后的日子里如同朽木高楼般分崩离析，即使那非他本意，即使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可是承诺已然不在，像那飘零的桃花，随水而逝，点点香消，好像从未存在过，来年又会有新的花朵供人攀折把玩，无人忆旧。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澜河东岸有一片极大的宅邸，便是风家的本宅，名为楚绻山庄，风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大当家风浕淰所住的院子叫做瞬旖轩。瞬旖轩门前常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风家上上下下或大或小的事情，一切决断几乎都是从这里做出的，倒不是说风浕淰足不出户，每月她都会在某个不定的日子出门暗访各地的生意如何，但是即便如此，下人们还是会把瞬旖轩当做如同皇宫一般的禁地。

　　今日的瞬旖轩比平时更加热闹，可能是因为看热闹的人多了一些——毕竟风浕淰第一次带外人进瞬旖轩，要知道以前她见外客时都是在博兮堂。

　　而今天这个破例被带进瞬旖轩的，竟然是一个年轻的算命先生……且不论这位风水先生算的有多准，单道他这相貌，便是潘安再世宋玉复生也要自惭形秽，更兼他有太白之文思，诸葛之口才，元稹之风流，简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风家的老家人风寿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他不要短命……

　　“童钟，叫他们做各自的活儿去，都聚在门前像什么话。”风浕淰穿了一身朱红色的家常绸衫，微微皱眉对身边的管家吩咐着，管家童钟应下离去，她便在厅中主座上坐下，端起茶盏啜了几口，便问阶下站着的的少年先生，“听说你算命奇准，又对我表弟说近日本宅将有血光之灾，说说看？”

　　这位少年先生站在堂上，长身玉立，手指煞有介事的掐算了一遍，口中还在念念有词，活脱脱一副神棍的样子，风浕淰看着他的神态不禁皱眉，那个混蛋的表弟还说什么他是天下无双的风水师，假的吧，很明显就是个江湖上蒙事的骗子，可是表弟顾羡渊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看人不至于走眼到这个地步吧……放下手中茶盏，风浕淰开口道：“先生可算完了？”

　　少年先生放下掐指的手，微笑道：“回大小姐，已经算好了。敢问大小姐，近日宅中是否有住下的远客？”

　　“远客？”风浕淰略一思索，稍稍点头，“倒确有一位，是你见过的我的表弟的母亲，我的姨母。”

　　“这血光之灾，该应在这位夫人身上。”

　　“此话怎讲？”

　　“此劫本应该在顾公子身上，只是其母忽然离家从京城来此，而顾公子又留在京城，因此这灾祸被这位夫人带了过来，大小姐您是身怀不世奇功之人，身份又尊贵，但是若不是死一位辈分高的人又不足以平衡，因此这灾只怕会应在夫人身上。”

　　“哦？”风浕淰嘴唇一勾，似乎就要说出来嘲讽的话，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家丁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尚未站稳就已哭着跌倒，抽抽噎噎的道：“大小姐……不……不好了……西院里夫人她跌了一跤……就过去了……呜……”

　　“……”风浕淰无言，瞥了眼一旁貌似惋惜神情实际在笑的少年先生，摆摆手示意那家丁退下，略微侧头，神情仍是倨傲，语气却稍稍软了下来，道，“敢问先生名号。”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孑字。”

　　“哪个捷字？”

　　“孑然一身之孑。”

　　“那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风浕淰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孑一眼。

　　“哪里哪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奇怪之事细细想来，也许还很符合常理呢。”萧孑细长的手指捋过前襟，淡淡说道，“大小姐您是否应该去处理一下呢？”

　　风浕淰的手指划过茶几，似有似无的敲了几下，扬眉笑道：“既如此，便请先生在此住下，也好让我时时请教。”言罢，双掌一拍，已有十数个家丁涌进厅中，风浕淰缓缓站起，再度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遍萧孑，便前呼后拥的出去了。留下萧孑一人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低声笑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呢，难怪大哥对她神往已久啊~”

　　再说风孟二人沿着阑河顺流而下到了城中，行至太湖山庄门前却见檐上白幡高挂，随风而动，灯笼也已糊成了白色，素练垂下，平日看门的家丁也不在门外。二人对视一眼便冲入庄中直奔瞬旖轩而去。

　　此时风浕淰正与萧孑论事，心中想着自己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了风霖速速赶回奔丧，不过他也太慢了吧。不满的抬眼望向厅外，却正好看见风霖一袭青衫携着一个黄色身影晃了进来，心下忽起了玩心，懒懒地往椅中一歪，眼皮似乎都懒得动一动似的对着刚刚站稳的风霖说道：“你小子还知道死回来啊，又去哪花姑娘了？”

　　“姐，你说什么呢。”风霖一拧眉，望向风浕淰一身素服，沉声道，“是谁死了？”

　　“姨母。”风浕淰漫不经心的回答着，手稍稍一抬，指着萧孑说道，“这是咱们家的风水师。”

　　“风水师？”风霖的眉皱得更深，不屑的扫了眼笑得人畜无害的萧孑，道，“咱们家何时需要这种人了？羡渊表哥可回来了？”

　　“那小子和你一样，也不知道去哪花姑娘了，连他娘死了都不回来。”风浕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触及风霖身后怯生生的孟岚，兴致大增，直了直身子问道，“风霖，这姑娘是谁？难道……你对她做了什么，所以人家要你带回来负责？”

　　听到风浕淰的话，风霖顿时觉得如果这女人不是他姐，如果这女人不是武功比他高……他一定要给她一拳，他深吸口气，道：“姐，这是小岚，我要娶她为妻。”

　　“哦，你娶媳妇不用请示我。诶，不过我怎么记得你喜欢男人啊，什么时候改口味了？”风浕淰面不改色说道。

　　风霖眉梢跳动，正待发作，风浕淰又道：“嗯，不过你应该大大方方的让我看一眼吧，我又不跟你抢。”

　　风霖还未说话，孟岚已走上前来，向风浕淰裣衽万福，细声说道：“孟岚见过大小姐。”

　　“恩。”风浕淰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而后对萧孑说道，“是个漂亮孩子，你说呢，先生？”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答话，风浕淰和风霖不禁转头看向萧孑，却见他眉头微蹙，盯着孟岚的脸，似乎有什么难以解释之事，风霖一扬眉，将孟岚拉至身后，狠狠地瞪了眼萧孑，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咳了咳，转头对风浕淰道：“回大小姐，孟姑娘面容清秀，举止有礼，必定是个知书识礼的姑娘，在下恭喜大小姐和少爷。”

　　“这样啊……”风浕淰若有所思的点头，对着风霖说道，“你回长安居去换身丧服吧，丧期过了便给你提亲，孟姑娘就请在瞬旖轩住下吧。”

　　“是……”风霖微微躬身，目光转向孟岚，示意她安心住下便可，虽然按照规矩孟岚该住西院，不过风浕淰的性子有谁说得准，她要孟岚住下，整个太湖山庄就要唯命是从罢了，看来以后还要多来瞬旖轩啊……风霖微一叹息，便退下了。

　　“先生也先请回吧，我有些倦了，适才所议之事，还请先生多多上心。”风浕淰吩咐了婢女将孟岚送入厢房，转头对萧孑道。

　　“大小姐吩咐，萧孑自当尽力，大小姐还请保住身体，在下告退了。”萧孑起身，行了一礼便退出了瞬旖轩。

　　挥手屏退了一众下人，风浕淰慢慢踱回房中，倚在榻上微微阖眼，脑海中过了一遍今天收上来的账目，而适才萧孑看到孟岚的神情突然浮现。风浕淰心下一紧，看来，这个孟岚，做姐姐的要好好替弟弟教育一番啊。

　　风浕淰有些困倦了，她的房间邻着后街，刚好可以听到那里的鸣玉坊隐隐传出的丝竹之声，听说那里有个叫做程穗的女孩子唱歌很好听，改日该去听听才是。风浕淰这样想着，沉沉睡去。

　　香鼎中最后一缕檀烟烧尽，朦胧映着风浕淰微蹙眉尖的睡颜，梦中的她不知道，此时鸣玉坊中唱歌的正是那个程穗，而听曲子的，却是那位风水先生，萧孑。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少女放下膝上古琴，抬眼望向正在喝茶的萧孑。

　　萧孑放下手中茶盏，向少女笑道：“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十分相似的人。”

　　“公子一定是看错了。”少女浅浅一笑，声音却是冷冷清清的。

　　“是啊，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你，仔细看过才知道不是，如果她来唱这古诗十九首，一定唱不出你的感觉。”

　　“我唱得又如何好到哪里去了？”

　　“你唱的时候，总是能唱出其中的点点凄凉意。”萧孑笑，看着少女说道：“穗儿，可有人说过你长的精致？”

　　“精致？”程穗一愣，随即说道，“如果公子这样认为的话，您是第一个。”

　　萧孑沉默了一会，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说道：“穗儿，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子，我宁愿她一辈子唱不好这古诗十九首。”

　　程穗无言，似是悲凉的看了随意躺着的萧孑，便又重新弹起那把跟随她十六年的古琴，琴声幽寂冷然，萧孑想起风浕淰莫名奇妙的笑容，心下暗惊，心知今后要更加小心，以免被那个精明的女人看出端倪。自己深陷险境不妨，若是辜负了大哥之前在京城的嘱咐，那便真是得不偿失了。萧孑想着想着，眉头愈紧，忽然房门被推开，脚步声近，萧孑一跃而起，厉声喝问：“谁！”

　　门前男子朗声笑道：“听闻程姑娘歌艺无双，特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