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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一章 ...


  •   阿泽坐在阴暗低矮的牢房中,不停的抠着土坯墙上的草叶,像是要将这一面墙抠出个窟窿来似的,发出很大的声音,外面看守牢房的士兵闻听急忙跑过来,见她正在跟一面墙壁较劲,冷笑了下,喊道:“喂,老实点!”阿泽回头看了看他,若在平日,她早一鞭子抽过来,将这个小兵打得满脸开花,此刻却不能,莫说鞭子,就连她身上的狼牙链子也被缴了去,真正算得上手无寸凶了。

      于是她只好坐回来,手里还是不老实,扒拉着地上的草棍,一根根折断,才能稍微解恨。那看牢的士兵见状,也就不理她了,转身走回门口,边走边自言自语:“黄毛丫头,野得象条母狼,看待会儿刺史大人怎么收拾你!”

      阿泽来到盐洲时间不短,汉人的言语基本都能听懂,她忽然站起来,凑到土坯墙另一侧的一个小窗口向外看,那窗口只有巴掌大小,光线透进来形成一条光柱,她好不容易分辨清了东西南北,只见云开雨霁的天空中飞着几只野雁,天色似乎快近黄昏了,那条光柱变成了淡淡的橙色,侧耳听听,兵营中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在想刺史大人会如何发落自己呢,族人们是不是已经都被杀了?

      太阳落山后,刺史吴恒飞才命人将她押至衙门审问,李放王昌两位将军都在,副将们肃立在他们身后,也有的在院子外面戒备,屋子里燃着高高的巨烛,将四下照得通明透亮,她被两个健壮的士兵压着肩膀,却还是抬起头,放肆的环视四周,想要寻找元杰的影子。

      可是元杰并不在这里。

      吴恒飞仔细的又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细细问了一遍,她梗着脖子,回答仍旧一般无二。昨夜两个羌人役夫摸进兵营想要寻找亲人,被守营士兵发现,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后来又引来许多羌人助战,李放手下的副将邓其芳无奈,下令镇压,混战中那两名挑起事端的役夫被杀,阿泽一口咬定是对方率先动手要致自己族人于死地,因此才带人举刀反抗的,不管将军王昌在一旁如何喝斥咒骂,她就是不肯认罪。

      李放由于包揽下让羌人马队暂住营房的事情,此刻被吴恒飞勒令不得插手审问,只有垂手站着。方才元杰曾经到他帐下来询问此事,他如实相告,本来还打算劝说元杰先不要急着去求赦免,可是却看到元杰转身离去,什么也没说,此刻更加不在衙门之中,好像对这件事并无兴趣。

      他望着门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在盼着元杰出现似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元杰即便前来调停也未必管用,但他又在心底里希望这个时候元杰能够到来。

      过了许久,审问结束的时候,大门口也再没什么动静。李放看着吴恒飞命令手下将阿泽押回牢房去,这才开口说话。

      “其实也不能全怪这些蛮子。”

      王昌接口道:“既然不怪他们,那就是李将军督下不严,兵士作乱了?”

      李放却不理他,继续冲着吴恒飞说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参与作乱的蛮子们该杀,可是其它人都是无辜的。”

      王昌却又插嘴道:“无辜不无辜可说不准,也许他们就是想要趁机在兵营中造反呢!”

      “在外面都不反,反而给困在上千士兵中间了才反,羌人虽野蛮未化,却也不是傻子!”

      “还不都是有人护着他们!”

      吴恒飞始终不说话,静静地听他俩你来我往的争辩,李放平日本来不爱和人争吵,这时却给王昌的咄咄言辞惹火了,恨他非但不想办法平息事端,反而还要火上浇油,怂恿刺史杀人,若说羌人受了如此冤枉,那就不反才怪,于是不肯让步。

      争了半天,还是要看刺史大人的脸色。而吴恒飞仿佛也对他俩的说法迟疑难断,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慢慢说道:“此事不宜太过草率便下定论,你们二人的话我会考虑,不过,我还想要征询一个人。”

      李放和王昌一愣,但随即便想到,那个人会是谁。他不在这里,若在从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是会匆忙赶来的,如今他在哪儿呢?

      从刺史衙门出来,李放平复了一下少有的急躁情绪,重新回归营盘,却在羌人曾经暂住的一排营房前看到了一下午应见而未见的那人。

      “殿下怎么在这里?”有些吃惊的李放,忘记了行礼,首先就要探究自己的疑惑。

      元杰本来弯腰在地上查看着什么,见李放到来,站直身子说道:“找点东西,我想应该就在这里。”

      经过一天的收拾打扫,这块地方已经几乎不复昨晚的凌乱血污,只是有些脚印还深陷在被雨水浸泡松软的土地中,清晰可辨。李放有些糊涂了:“殿下丢了东西,应该回住处去找吧?”

      元杰却神秘的笑笑:“不是我的东西。”然后低下头继续找。他身边的侍卫们也跟着他一起在犄角旮旯仔细寻找着,场面有些滑稽。

      李放不解,又问道:“那是谁的东西?”

      元杰头也不抬道:“你那两个被杀的小兵的东西。李将军,你也帮忙找找吧。”

      李放立即明白了,原来元杰许久不曾出现,不是由于他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先来搜索证据了。但此刻,他方才那种期盼着元杰出现调停的心情忽然一下子灭掉了,上前拦住正要进屋去搜寻的王子殿下,说道:“殿下,不用找了。”

      元杰像是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似的,抬眼看着他。“这么说李将军已经找到了?”

      “找不找得到还不是一样。”李放压低了声音,用劝说的口气说道。

      “不一样吧?”元杰仍旧用眼睛四下巡视着,“如果你的士兵刀上有血有缺口,那就说明他们不是被暗中偷袭杀死的。”见到李放不说话,便又追了一句:“是不是?”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李放不得不暂时避开,低声道:“末将还是劝殿下不要找了,找到了也白搭。”

      “是不是你已经找到了?”元杰紧跟着追问,“我应该想到,在你的营盘出了事,以你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

      李放将他请到一旁的僻静角落,这才开口:“殿下仁厚,不愿有人受委屈,可是那些羌人不可靠,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如果为此就杀了他们全族,未免也太残忍了吧?这样又与吃人的蛮子有何区别?”

      李放叹了口气,苦笑了下:“末将起初还有些盼着殿下出面来调停这件事,也许就是觉得,也只有殿下才敢与刺史大人与……唱反调。”他终于还是憋住了,没有说出“王命”两个字来,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大王在元杰心目中是个不能碰的禁忌。“但是再想一想,殿下这样做,不值得。”

      元杰沉吟了一会儿,仿佛做了个决定,说道:“要是阿泽肯交出凶手处决,代族人认罪,是不是可以饶恕其它人?”

      李放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仿佛这个脑子总是一根筋通到底的王子殿下很难会突然转弯,想出折衷的办法来。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只要刺史大人点头,一切就都可以商量着办。”

      元杰便不再与他纠缠,转身朝刺史衙门方向走去。李放却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可是殿下要想好了,这件事揽上身,就推也推不掉了!”元杰却不回头,加快脚步走出营盘了。

      ******************************************************
      兵营深处的牢房中光线阴暗,走进去还以为这是在夜里。元杰由看守牢房的兵丁引路,顺着狭窄的过道走进最里面关押重犯的木笼前面,由于后墙上挖了只窟窿,阳光透进来,不偏不倚照在抱膝而坐的阿泽头上。

      在微弱的阳光下,阿泽那一头栗色的长发泛出隐约的红色,她头上总插着的那根白羽毛也折断了,其中一半挂在发间,她不光抱着膝盖,连头也埋在双臂之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元杰在木笼面前停下,俯下身子看她。她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吃惊的发现方才久盼不到的王子殿下就站在面前。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冲到木笼子的一角,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木柱,说道:“王子殿下!我们是被冤枉的!”

      她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目光中充满了委屈,而元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你,和你其它的族人是受了冤枉,但是那两个杀死巡逻士兵的,他们还是有罪。”

      阿泽听见他的话就是一愣,急忙说道:“不,不,不是他们先动手的!”

      “是谁先动手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现在没有人能作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证。”元杰的口气透着淡淡的无奈,但是他始终目光坚定,那神情仿佛谁也不能动摇这一说法。

      “这不公平!”阿泽发怒了,她虽然经常发怒,可是在元杰面前,这还是头一次,以前她不必也不敢,而今天,她发现原来王子殿下也和朝廷狗官们是一伙的,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大胡子射里回到白水川对她和族人们所描述的那番话,说元杰殿下是一个天大的好人,像天神一样威武,一样仁慈,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率领着族中仅有的这些壮年男子前来投效朝廷。

      但是如今看来,射里看错了,她自己也看错了。元杰冷冷的看着木笼之内的她,神情简直就和他身上的盔甲一样,冰凉坚硬。

      “连你也冤枉我们!”她气得想哭,却又强忍着眼泪。

      元杰忽然觉得她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扁着小嘴,又找不到安慰。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她那一头凌乱的长发。“阿泽,”他声音轻柔了许多,“你要明白,这个世上的事情,永远不会那么黑白分明。”

      可是阿泽却听不太懂他的话,仍旧怨恨的看着他。他只有继续说道:“你若是不肯认罪,交出那两个杀人的凶手,你的族人,也就全都没命了。你是想继续喊冤,还是想保住其它族人的性命?”

      阿泽被他说得怒火也烧不起来了,可还是不能甘心,说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元杰摇头:“不管是谁先动手,死的都是我朝廷的官兵,如果不严惩凶手,无论如何都交代不过去。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保住你那些没有参与械斗的族人。条件是,你肯代凶手认罪。”

      阿泽低头不语,像是在苦苦思索。他又说道:“你是头人,就该尽自己全力来保护族人。现在你只是要为两个人喊冤,就不管剩下的那几百同胞,这样不是首领所为!”

      “你在白水川还有很多族人,他们的兄弟丈夫跟着你出来,却这样死了,你忍心吗?”

      这几句话终于打动了阿泽,她抬起头,不再怒容满面,只是有些迷惑。“你说,事情永远不会那么黑白分明?”

      他点点头:“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阿泽的头,“你想要活着,做更多的事,保护你的家人,有时候就必须委屈你自己。”

      出了牢房,元杰才长长出了口气。仰头望去,西面天空万里无云,成群的野雁不时飞过,他这才感觉呼吸能够通畅了,牢房之中的那股黑暗曾经压得他有些窒息,连他自己也奇怪,刚才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或许自己当初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阿泽同意交出两名杀死守军士兵的族人,并代其认罪,吴恒飞端坐在刺史衙门大堂上,接受她匍匐在地的请罪求饶。元杰就站在一旁,她把脸极力靠近地面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元杰的一双靴子在那里,于是便把脸埋得更低,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一般。

      审判的结果,两名杀人的羌族男子被推到闹市斩首,而阿泽所带领的羌人马队,也从李放的帐下转归王昌统领,李放因为治下不严而自请惩罚,被吴恒飞申斥几句了事。

      黄昏过后,元杰在闹市刑场看到了阿泽,她正带领着几个手下收拾两名族人的尸体,捧着他们的遗物向回走,她贴身的老仆人雅里正在用力的扫土来掩盖地上血迹,稍微慢了一点,被她挥起一鞭子抽在背上,哼了一声,却不敢有任何不满。

      她忽然看见元杰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一个人,并不是他的侍卫,他静静看着这边,被夜风吹起的袍袖猎猎作响,若在平时,她一定早就走过去,鞠躬行礼,这时却没有动。元杰来到她面前,指了指身边那人,说道:“我找来一个手艺人,可以帮忙把那两人的头缝到身子上去。他是个老手了,在盐州打扫战场有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尸体都缝过。”

      他身后那人四十多岁,又矮又瘦,脸上横着两条伤疤,显得狰狞可怖,元杰使了个眼色,他便朝两具尸体走去了,阿泽并没有阻拦,任由手下的人连同那手艺人一起回城里去了,她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望着那片被黄土掩埋得不够彻底的血迹发愣。老仆人雅里本来想要招呼她,却给她一个凌厉眼神吓回去了。

      “王子殿下,这不公平。”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你知道的,这不公平!”

      元杰脸上的神情却很是高深莫测,他也喃喃地说:“世上的事也许大多都不公平,任谁也没有办法。”

      阿泽看着他:“你是王子,当然不会被冤枉。”

      他摇摇头:“王子也会遇到不公平的事,不然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你遇到什么事了?”天空中星星出来了,阿泽的眼睛就像星星一般亮。

      他却不再说下去,只是从嘴角漏出一丝苦笑。他面朝着东南方向,这个时候的风也在朝着那里吹去,他只说了句:“只是一件小事。”

      阿泽糊涂的瞧着他,虽然不能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这样悲伤,但可以想见,也一定是被冤枉了,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等到她走上回住处的那条路时,元杰也还是站在那里,想着什么心事。又过了一会儿,董彦忽而不知从哪儿跑来,见着他大喜,说道:“殿下,李将军请你去一趟!”

      元杰一惊,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发生,忙问:“出什么事了?”

      董彦眨眨眼睛,笑道:“没事没事,将军是请殿下去喝酒!”

      “喝酒?”元杰有些迷惑,又问道:“他是高兴呢,还是烦恼呢?”

      “殿下去了就知道了!”董彦灵动的小眼睛里弥漫着某种诡异,令他顿生警惕。

      “不会是你假传命令诓我的吧?”他瞪起与对方相仿大小的眼睛,同时脑子里飞快琢磨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董彦仍旧笑嘻嘻的。“那怎么敢呢,真的是去喝酒!”

      他被逗乐了,其实心中也并不害怕李放等人对自己有何不利,又觉得身边侍卫们忽然一个都不见踪影,说不定已经先给董彦他们诓去了,于是也只好点点头,跟着董彦向营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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