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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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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老式照相机缓慢对焦般,眼前的数字来回虚晃几次。
再定定神看,是个熟悉的红色7。自己已回到家门口,虚掩的门内传来电视声和猫叫。
“东哥。”
“梁薄,回来啦?”
推开家门,戴眼镜的青年像往常一样驼背缩在沙发里,抱着瓶乳酸菌饮料,用他独有的、拖长的尾音勾勒那个“博”字。
少年前进三步,忽然冻结在原地。几次张开牙关又合上,却哆哆嗦嗦无法发出声音。
“怎么了?”年长者注视着他的异状。
“东哥……”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窖,“那个──是你做的吗?”
里间的卧室门敞开了三分之一。满墙都是纵横交错殷红的血迹,床上并排躺着两具不辨人形的躯体。
他们的体型和衣着,在梁薄脑海里逐渐扩散、沉淀,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切……和某种再温暖不过的概念联系到了一起。
“是啊。”权征东仰起脸,背靠着橙色斜照温柔地说,“是我。”
猫叫仍在继续,愈发高亢刺耳。
梁薄张大口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
一只毛手挠过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刺激之下,眼睛撑开了一条缝。眼周都是分泌物,脸颊的瘀伤也泛着钝痛,以至于无法完成睁眼的动作。
晦暗不明的视野里,充满灰猫哀哀切切的大脸,被昏黄灯光勾着毛边。梁薄吓了一跳,又打了个冷战,上下牙几乎磕掉。
“小Q让开。”他的老师权征东一把拂开爱猫,凑上前来,没戴眼镜的脸显得清癯又陌生。以手探额试了试温度,随即将梁薄扶了起来,胡乱套上几件衣服。
梁薄身上软得有如虚脱,皮肤表面汗毛直竖,右腿则麻酥酥的没有知觉。
“东哥……”
他想说东哥你眼睛挺好看。但喉咙干得像吞了石灰般,说不出完整句子。
“伤口化脓感染了。你发烧。”手忙脚乱满地捡衣服的老师很难得见。
我哪儿都不想去。梁薄想。他在梦里哭了,不希望任何人看见。
但收养他的人已经不由分说将他甩在背上,奔出门去。
“家”在四层,没有电梯,灯泡也早被调皮的孩子打碎无人修葺。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负着两人重量,走路也跌跌撞撞。梁薄眼珠后边那股神经疼得要命,只能半合着眼,听见权征东的沉重呼吸声。
有种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错觉。
路过三楼小窗时,也不知是真是幻,瞥见柔和的夜光,和黏在玻璃上的白色冰凌。
“下雪了?”
权征东没理他。
梁薄烧得发昏,偏偏心里五味杂陈。干脆把头埋进男人过瘦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东哥,你是我亲哥。”
“傻不傻。”听见对方气喘吁吁的回答,“……嘶!烧糊涂了?”
梁薄松开嘴,又用舌头舔了一下那排凹凹凸凸的牙印。他口唇燥热,对方裸露的肌肤却是凉爽的。简直想浸溺在那片冰凉里不要离开。
我烧糊涂了,他想。于是懒懒闭上眼,不再说话。
深夜两点,他被送进了一个奇怪的私人诊所,面对一个奇怪的大夫。
“不怕扎针吧?──怕也没用,已经进去了。”大夫的白大褂全敞开着,底下只穿了条睡裤。
梁薄费力地抬起眼皮,想说能不能把灯调暗点,太晃眼。结果瞥见他的吊瓶架──举吊瓶的人──是个打着四个耳钉、紫V领黑皮裤的男人(或者女人)。他心里陡然升起遁走的冲动。
“梁薄?”权征东推开屏风探头进来,头发蓬乱显得很年轻。
“你,外边等着。”医生严厉地说。
一切都处理完毕已经是一小时后。梁薄强撑着眼皮,不论如何不想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倒下去。
“小哥哥够硬气。”大夫凑近了看他,“你老师都盯不住睡着了。”
──未免凑得太近,热呼吸都喷在脸上。
“哪里。”梁薄一阵不快,但还是应承着点头。
“真不错。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对方把一张名片塞进他外衣口袋里,“他弟弟就是我弟弟,别客气。”
他──他是谁?梁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跟这个猎奇诊所相匹配的奇怪情绪。他低头想了想,最后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出了个长句子,眼瞧着对方神色由谑转冷。
“不客气,我老师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大夫送他们到门口时,梁薄已经进入半梦半醒。“你这个徒弟,不简单。早晚……”他听见大夫说。
权征东一脸诧异,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对了,你听说金志文回来了吗?”
“没有。”半晌,老师阴郁的声音。
“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拜拜,欢迎下次再来!……回去叫他别乱动,多喝水!”后边还接着几句断断续续,做到一半爬起来给你看急诊该收小费之类云云。
此时夜空已经开始淡褪发白,晨曦的微光逐渐涨满了。冷风渐紧,鼻头上忽然一凉。
“啊。”沉入深眠之前,听见年长者温柔低沉的最后一句话,“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