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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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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个下午,魔鬼降临之时,其实分外宁谧。
那一刻梁薄清楚地看见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一是死,一是杀人。他从来没想过,会有第三个选择,不早不晚地破门而入。
父母的身体已经冰冷了,脚趾间的血则干涸得发黏。梁薄绷紧全身肌肉,准备往第二条不归路闯去。出乎意料的转瞬之间,仇人已倒在脚下毙命。这个奇怪的闯入者──不知是天使还是魔鬼化身──正笨嘴拙舌地试图与地上躺着的两人划清界限。
他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梁薄觉得自己的皮肤结成了南极冰,从外而内,一寸寸结冻直到大脑。那是一种几近濒死体验,或者植物人的体感。眼泪则一滴没有。
“……马上……太久。”不知在说哪国语言的陌生人,尾音绵软地上卷。
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拿掉了那柄水果刀。本来是正常人的温暖体温,却烫得教人化灰成烬。刀子掉在瓷砖上,哐啷。现在梁薄连刀也没有了,一无所有。
“……来。”
十丈软红的霞光里,闯入者朝他伸出手。
三小时之后,两人坐在路边的便利店吃拉面。夜雨又开始落了,淅淅沥沥倾洒在塑料遮阳篷上。说话声都浸了水似的晕染开来。
“博是博物馆的博?你多大了?”
“十七。”
“这样啊,这个年纪在福利院,大概也……”戴眼镜的男人仿佛缺筋少弦,并不体谅少年失怙的苦痛,只弓着背用筷子尖拨拉着面汤里的菜叶。
梁薄也压根不冀望任何人的体谅。
“我不去福利院。”
男人惊讶地仰起带青茬的下巴,撞见他的神情,又被烫到似的迅速低下了头。
“那你只能跟着我了……”似是能听懂人话,他肩上那只灰猫微弱地喵了一声以示抗议。“但我没有固定的住处……经常搬家,而且我养猫。”好像这就是拒绝他的最大理由。
奇怪的闯入者,自称全部家当就是一个琴匣和一只目下淋成落汤鸡的猫。
梁薄皱了皱眉。他也算早慧,虽然同正常孩子一样成长,但透过父母尽力维系的正常家庭的幻影,也能隐约看破他们的真正职业。同理,他能模糊地猜到,面前这瑟缩的青年是哪一号角色。
“你不会以为我是好人吧?”对方还在脱线,仿佛必须马上澄清这一点不可。
“不会。”
男人被噎得一愣,随即展开眉眼笑了,左边嘴角微微向上歪。“把我这碗也吃了吧?”
正是成长期的少年,本来也只到半饱,便踏踏实实接过面碗连汤带菜全填下去。胃里充胀起来,才渐渐恢复一点活着的实感。
这期间,对方一直专心地搔猫的脖颈,并不再发问。这让梁薄备感安慰,因为有太多问题他不能也不想提供答案。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被杀?你为什么活下来?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哭?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报仇。一个声音在心底说。
“跟着我也可以。”男人挎着琴匣站了起来,自然地伸手过来拍掉少年肩上寒凉的雨珠,“得叫我老师。”
梁薄不讨厌他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