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紫陌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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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经常出入荷塘，酒量自然也是渐长。紫陌夫人喝的酒不是米酿的白酒，乃是葡萄果榨成的红酒，颜色如血，味道甘醇而且不易醉人。不过也有喝醉的时候，每逢月圆，夫人的心情都不大好，我便抚琴给她听，她时时望着满月落泪，然后发狠地喝酒。我陪着她，也免不了一醉。
原先我还纳闷，苏华要是哪日留宿荷塘，却找不到渡船人可怎么办，后来才晓得，紫陌夫人与延陵王只是有个名分，并无其实。
有次她醉得很了，拉着我道：“许多年前，世上没有紫陌这个人的，有的只是鸩坞的姑娘花滚。可是花滚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一个不该嫁的人，落得一身凄凉。”
她还欲说什么，已有侍女前来将她扶回竹屋，对我道：“夫人喝醉了，公主也早些歇息罢。莫将此言放在心上。”
我点了点头，便回了霁澜宫。次日睡醒，虽能记得只言片语，但毕竟不喜欢打探人隐私，就当醉后失忆，绝口不提了。
紫陌夫人自然也不再提，只是她竹屋上空的飞鸽愈来愈多，每一只，都是带着短讯的。
她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从不避着我。无论多少的讯息，她只需偏头一想，便能抽出笔墨来立即回复，而夫人多半时间是泡在水中，我便充当了接落信鸽的侍女。
终有一天，一只很陌生的玄色鸽落在了我肩上，不像其他信鸽对我那么亲昵，玄色鸽子定定吃了几口谷粒，神态怡然地伸出绑了信的脚。模样从容倒像极了一个人。
我把字条递给紫陌夫人，她却瞧也未瞧：“这信是给你的。”
果然是长孙忆的笔体。
鸿雁传书很容易被人截获，是以信中没有讲些什么要紧事，不过寥寥几句问候，说是情话有些牵强，但绝非一般的寒暄语。我大约知道他王兄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不几日便可见他。心里略略含了期待。
我借了纸笔，只回了几个字：一切安好，盼君勿念。话是这么说，但倘若见了面长孙忆胆敢说不想我的话，我一定找根鞭子抽他。
我抚了抚玄色鸽子柔软的背，将信绑上，低声问：“还歇息一阵么？”
玄色鸽子侧头瞧我一眼，有点恼我小看了它似的振翅一跃，飞走了。真是主人什么样宠物什么样，连他养的鸽子都是这般脾气。我好气又好笑地抖了抖落在脸上的鸽子绒毛，把笔墨还给紫陌夫人。
紫陌夫人笑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喜欢拗着性子说话，心上人问我想他了么，我偏说不想，问我愿意跟着他么，我偏说不愿意。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一步不离他左右。”
她的心上人自然不是苏华。我也不嘴欠地去问，她想说的话早就说与我了。
我同夫人又天南海北地扯了一会，荷塘的窄路上忽然奔过一个翠绿衣衫的少女，正是逐寒。
逐寒气喘吁吁地拉过我：“主、主子，快回霁澜宫一趟！”
我凝眉：“出什么事了？”
“晴主子打落了一只玄色的信鸽，正……”没待她说完我便匆匆拉过逐寒跳上了荷塘的木舟。
平日空荡的霁澜宫里此时立了许多宫娥，但是依旧寂然。宫娥们一个个垂手侍立，噤若寒蝉。苏晴穿着火红的衣衫，高高立在前堂，手里托的正是片刻前我放出去的玄色信鸽。她手上沾了鸽血，殷红的。
见我来，苏晴神色倨傲地点了点头，算是拜过了，她道：“晴儿方才在园中用弹弓玩耍，不小心伤了只鸽子。宫娥们说，这许是王姐的鸽子，晴儿便特意前来赔罪了。”
玄色鸽子挣扎着想从她手上逃开，苏晴却五指扣紧了鸽脚，指甲甚至扎了进去。她示威似的对一众宫娥：“你们说，方才的情景是不是这样？”
宫娥们柔声答：“是……”有的偷偷瞄我一眼，再看看苏晴的神色，又迅速低下头。
方才我说这鸽子性子傲，像是长孙忆，此刻见它伤了，还是伤在苏晴手上，更觉气恼。
然我不能表现出来，苏晴此番便是想将我激怒，好叫我落个没气量的口实。我便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吩咐逐寒准备些水酒点心，柔声道：“我们姊妹俩失散多年，今日王妹既然来了，做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因只扁毛畜生同王妹发怒。来，坐。”
苏晴显是没料到我这般好脾气，怔了怔，还是坐下了。
我从点心中挑了几样，用碟子盛好了推给她：“这是一早做好的，正准备命人给王妹送去呢，凑巧王妹亲自来了。”
苏晴礼貌性地表示她刚吃过饭，我便推了杯酒：“至少喝一些，莫拂了姐姐的面子。”
苏晴非常矜持地表示她尚年幼，不能沾酒。我将脸色一沉：“既知自己年幼，做错了事情，就该好好地求人原谅，你这般来我宫中耀武扬威地，算是怎么？”我转头问逐寒：“此前答‘是’的宫娥有几个？”逐寒垂手：“回主子，一十三个。”我略作沉思道：“这些宫娥明知后宫园中不时有人走动，还任由小公主拿着弹弓肆意玩耍，岂不是照看不周么？打中只鸽子无关痛痒，若是失手打中了人呢？”
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宫娥，哀声道：“公主恕罪。”
苏晴脸上讪讪的，却不服气，小嘴一扁，扭向门外。
忽而她脸色一白，也扑通跪下，与此同时我听一声音冷冷地进门：“谁说一只鸽子便无关痛痒了？”却是紫陌夫人施施然提着只紫玉箫走近。我委身福了一福，紫陌夫人已站到苏晴眼前。
苏晴身体见了鬼似的不住在抖，任凭紫玉箫抵着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紫陌夫人悠然对我道：“你可看清楚些，被打落的鸽子是我的那只。”苏晴闻言抖得更厉害，声音都不住地打颤：“晴儿不知，请夫人、夫人恕罪。”
紫玉箫猛然一撤，紫陌夫人轻轻将鸽子抱起，道：“这才有点求人原谅的意思。回去罢，记得向你母妃带好。”
苏晴飞也似的便跑，紫玉箫不偏不倚又拦在她身前：“忘了说，我近来又得了些野味，有空来荷塘吃顿便饭罢。”
苏晴竟是头也不回地逃了。
紫陌夫人端起我刚推给苏晴的酒，小口喝了，然后从袖里拿出帕子撕成布条，给鸽子裹上：“我初来洛国王宫时，也受了她们母女很多气，那时苏晴还小，却很懂得捉弄人了。仗着自己年纪小，身份又特殊，王宫内院，没有不惧她三分的。我不过二十几岁，又正伤情，常常被她们弄得暗自流泪。后来有一日我忍无可忍，将宁婉甄和苏晴一道锁进了竹屋，里面放了好些的蛇虫鼠蚁，让她们在里面好生享受了一夜。至此，两人见我便躲。”
她将包扎好的鸽子递给我：“让它休养几日罢。”我吩咐逐寒取来鸟笼，它却死活不肯进去，在地上炸炸翅膀，一个不留神竟飞走了。
我道：“那宁婉甄以后没找过夫人的麻烦么？”
紫陌夫人又自斟了杯酒：“她敢么？”
我想人家是正牌的王妃，有些国家也称作王后的，而紫陌夫人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从三品夫人，怎能同人家较量。
紫陌夫人看懂了似的，莞尔一笑，并不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紫陌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