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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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我将紫陌夫人要同去南国的事情飞鸽传给长孙忆，得了回复只有一个“善”字。
我还琢磨着是不是哪儿处理的不好，惹长孙忆生气，才使他一个字打发了我。一觉醒来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他非但没气，而且立即收拾了行装，带着几十侍卫赶来接我们。
逐寒打来热水，我睡眼朦胧地跳进浴桶中，白蒙蒙的烟气从周身蒸腾而起，四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大真实。水中零星浮着几片殷红的花瓣，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种季节定然舍不得买风干的玫瑰入浴，这一刻，我向着虚空眯眼一笑，似乎生在王侯之家也不错。
但我知寻常的女儿家，亦不会做我这般凶险的旅行。
浴罢梳妆，逐寒将我脸上每一寸都打理得甚仔细，最后在额间用暗金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似花非花的纹案。
“在奴家乡，这小花寓意着吉祥和平安。”逐寒轻轻在我耳边道，“主子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我对着镜中的她笑了笑，光滑的铜面上，又折现出一个淡紫的身影。我凝神望了好一会，这女子长裙广袖，帛带束腰，行走的姿势颇为规矩，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在向我微微颔首，便是这动作也做得极标致，与从小在宫中受训的宫娥无异。这女子却是装扮后的紫陌夫人。
一般貌美的女子都有独门的驻颜之术，但夫人，这简直是返老还童了！
见我目瞪口呆的神情，夫人只恭顺地一拜：“奴婢阿紫，今日起，便来服侍主子更衣梳妆。”
我小声问她：“世上真有什么神奇法子，能保人容颜？”
夫人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鸩坞流传的一种药罢了，我心血来潮想让可戌回忆下我们二十岁时候的模样。”
传说女鬼追命，总要保持着临死的面容，面前的紫陌夫人虽不是鬼，但就这么站在南国的朝堂上，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之波。
我在心底叹了一声，暗暗觉得，我和长孙忆是去给南国不甚牢固的根基松松土，而夫人却像是去还愿，此去便不打算有回了。
谁知延陵王宫里那方荷塘，明年夏初还会不会满是盛开的睡莲花。
长孙忆早已候在栎维城外，我辞别了苏华，便匆匆上了马车。
南国的风景从不曾令人失望，春雨夏花，秋叶冬雪，每一季都有值得驻足的地方。
只是我们来的这个深秋有些萧索。街道两旁相对而栽的梧桐已是枝叶凋敝，光秃秃的暗棕色枝条上偶有残剩的枯叶，亦是暗淡的棕色，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妪，在风中无力地摇摆。我侧头看了看紫陌夫人，她浅棕的眸子里仿若氤氲着雾气，一眼望不到底。
近乡情更怯，夫人眼里蒙的那一层水雾，莫非就是乡情？转念一想非也，她的故乡鸩坞，据说是个极其瑰丽又隐蔽的世外桃源，终日有和煦的阳光洒在沙滩上，带来微咸的海水味，不似眼前这般凄凉。
夫人怔怔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长孙忆曾说，人经历得多了，便会挑些不打紧的表情挂在脸上，把喜怒哀乐尽都藏进心底了。我看夫人的侧脸，表情可谓寡淡，但藏不住的思绪还是顺着眼角滴落。
马蹄声中有人轻哼着南国的歌谣：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歌声却是出自夫人的口，我叹了口气，把头转向另一侧的窗子。
离开此地尚不足一年，便生了物是人非之感，“扶风楼”所在的位置现已变作客栈，下面两层打通做了酒楼，后院姑娘们的房间则改置客房。一个本本分分的中年男人经营着“扶风酒楼”，再听不见那种妩媚又缠绵的揽客声了。我身在花楼时觉得那声音烦心，然而一旦离开，却觉得那声音中含了我一整个童年和少年的记忆。
我们在这里歇息，住的仍是我昔日的闺房。
房间被规整得完全变了模样，只是我最心爱的一株小雏菊还摆在妆台旁的角落。
用罢午饭，我们便站在了惠王殿宇中琉璃的地面上。
紫陌夫人从入朝起便一直用轻纱覆面，等长孙忆与惠王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完了，才轻轻取下面纱。
长孙忆拉着我的袖角，退到了一旁。我们的目的已然达到，雀城这片土地即日起已是他名下之物，不过我们得将它转送薛清河，算作救我命的医药费。
惠王片刻前因失了城池而怒红的脸色，在她手指一动中，霎时变得苍白。
“花……花滚？”他大幅度地起身前探，怎奈隔着几尺宽的座前石阶，险些栽倒也未碰到夫人的身子。
紫陌夫人抬眼，似笑非笑地道：“是我。”
“你，你你怎么还是……？”惠王抬手揉着额角，仿佛是幻觉，然而再抬头，夫人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紫陌夫人抢过他的话：“我一缕幽魂，自然还是十年前的容貌。”她前后顾了顾自己的身姿，问，“怎么，你不喜欢？”
惠王还来不及说什么，夫人又道：“是了，你本就不喜欢，十年前你便是相信叶子，怀疑我的。”她语声哀凉，倒真似返魂之鬼，“我有时也想过，你到底是爱我的呢，还是只想利用我的能力呢？可戌，告诉我，我和叶子，你心里面的，究竟是哪一个？”
惠王竟当着我们这一众外人的面，从王座上走下来，一把揽住紫陌夫人：“我心里自始自终，就只有你一个。”他揽紧了夫人，觉得着手结实，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花滚，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夫人的下颌搭在他肩上，还是嘲讽的语气：“骗人。花滚是再也回不来了。”
严肃的朝堂里此时气氛渲染得很温情，诸臣子非常识趣地默默告退，长孙忆拉着我，也退了出去。不过我们是应了夫人先前的嘱咐，捎话给“锦”。
我们向外走时，殿宇的一根朱红柱后闪出个罗衫女子来，表情亦是疑惧交加，她人未到，先有厉声呵斥的声音传过：“本宫面前，谁在装神弄鬼？”
此人想必就是叶子。
可惜往后事情如何发展，我没能瞧到，带了“锦”的众人重回朝堂时，整个王宫已被我们搅合得天翻地覆。
我们是一路杀进来的。
长孙忆和我都换了“锦”里面人穿的粗布衣服，用厚厚的细麻帕子蒙面，扮作江湖游侠。混在一堆造反的人中，竟没人认得我们。
紫陌夫人筹划今日，已筹划了整整十年，是以准备之充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她这些年将“锦”经营成一支家底丰厚的精英军，物资人力颇为充足。攻入惠王宫的尽是精锐，他们虽没受过正规军的训练，却个个身怀绝技。各式古怪的兵器招呼在禁卫军身上，显得灵活且畅快。
规模之浩大，怕是惊动了整座城。
多年后的史书上称这战役为“王城事变”。
我和长孙忆并肩混在其中不显山露水的地方，见先锋的队伍中有人踢开了正殿的大门。于此同时后苑惊起女人的惊呼：“失火啦！”
我们相视一笑。夫人的计划中本没有这一节，因怕侍卫集中在前堂，长孙忆便特意遣了几个人去后宫闹他一闹。这么大片的楼宇，烧起来是最乱的了。
忽然发现自己有时候做起坏事来也这么得心应手，我向长孙忆吐了吐舌头：“你把我带坏了。”
他一笑：“那最好不过，带坏了没人敢要你，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罢。”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