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千夜》灵*雪

13、第四章·君临大漠·二

　　驼队的其他人不能进入皇宫，已经被安排下去休整了，此时千夜的身边只有戎衍、笳木、索图和巴乌等几个人，以及赤云染和他的一干随从。
　　摩岚王宫奢华的大门为他们徐徐开启。
　　宫廷侍卫五步一人，金甲闪烁，表情严肃。
　　宽阔的大道两侧，乐奴操起手中的乐器一齐演奏，沙塔尔琴长音悠远，兽皮巨鼓鼓声庄严沉重，象牙的响板两两相击，清脆空灵。
　　神态恭谨的宫廷总管带领众多女仆、奴隶跪在地上迎接千夜一行，齐声道：“恭迎殿下回宫。”
　　“嘎多总管，请起吧。”
　　嘎多总管是一直服侍在摩岚王身边的人，虽然数年未见，但千夜依然记得他的声音。
　　“请殿下至温泉宫沐浴更衣，稍作休息，晚膳已备好。”总管俯首说道。
　　千夜刚想开口，赤云染却在旁笑道：“总管安排好周全，但殿下五年未见陛下和王后，想必心中挂念得紧，哪有心情吃饭洗澡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雕工精致的银盒，“我这儿还有特意寻来的秘药，珍贵非常，正好借此机会面呈陛下。总管这便带殿下和我到陛下寝宫去吧！”
　　嘎多总管似乎面有难色，“陛下今日病情反复，需要静养，不便见客。王后特意吩咐，千夜殿下也不必今日拜见。城主您也请回吧。”
　　赤云染冷笑道：“我为陛下病情忧心，千里迢迢寻了灵药送来岚城，苦等多日求见，陛下却天天病情反复，究竟是何道理？如今竟然连王子也不肯见？嘎多，陛下究竟是不便见客，还是已经——再也见不了客了？”
　　嘎多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城主你……怎可、怎可出言不逊，诅咒陛下？”
　　“我十三岁就跟随陛下征战天下，三十年赤胆忠心！我最希望陛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可自从陛下抱恙，我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陛下，怎能不担心是否有人暗害了他！”赤云染拉指着千夜，面色凝重道，“如今，千夜殿下九死一生才穿越大漠归来，我为防再有人设计他，一路从岚城护送至此，岂能放他一个人去什么温泉宫？谁知道那里是否早已设下了陷阱就等他去跳？千夜殿下乃是陛下现今唯一的骨血，万一再出什么差池，哼，这摩岚，我看就真的要变天了！”
　　嘎多不愧在深宫中掌事多年，此刻倒冷静了下来，低头恭顺地说道：“城主多虑了，陛下虽缠绵病榻，但得雅萨女神庇佑，绝无性命之忧……”
　　“我不想听你这狗奴才废话，”赤云染摆手打断了嘎多的话，一把拉过千夜的手径直往前走去，“我们必须要亲眼见到陛下，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城主！”嘎多大惊，急忙上前阻拦，可是身体瘦弱年纪又大的嘎多怎能拦得住戎马出身正值壮年的赤云染？
　　赤云染伸手随意一挥就将嘎多推倒在地，赤云染带来的随从纷纷抽出了配刀，严阵以待。两旁的乐奴们见到此景都吓得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胆小地几乎要哭出来。
　　千夜被赤云染拉走，戎衍等人自然只能紧随其后，戎衍眉头紧锁，笳木小心地四处张望，巴乌瞄了一眼索图，发现他早已将手放在腰间佩刀上，自己也赶忙悄悄握住了刀柄。
　　嘎多来不及从地上爬起就大叫道：“拦住、拦住他们！”
　　王宫的气氛从欢乐祥和立即变得诡异。极远处的宫门早已紧紧关闭，将满城狂欢的百姓隔在了外面，此刻已经几乎听不见喧闹的声音。全副武装的宫廷侍卫们突然铁塔一般一拥上前，站成几排，密密实实挡在赤云染和千夜身前。
　　赤云染面对着侍卫们锋利的刀刃，毫无一丝惧色，嘴角一扯，露出豪迈的笑容，“终于露出马脚了吗？殿下放心，我赤云染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护你周全！”说着拔出自己的弯刀，死死将千夜护在身边。
　　嘎多苍老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殿下！不要……呃啊……”
　　当众人惊异地回头，却见嘎多总管胸口冒出的一截刀尖，最后一句话被就此打断。
　　总管瘦弱的身体重重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石砖，渐渐蔓延至千夜脚下，而手刃嘎多的正是赤云染带来的随从之一，他手握着短刀，目光冷静，丝毫不像刚刚杀了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殿下明鉴。嘎多总管居心叵测，对殿下横加阻拦，如不立斩，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我的手下虽是出手莽撞了些，也是一心为了陛下的安危，还望殿下见谅。”赤云染表面上是在和千夜解释，可是字句之中，却没有丝毫歉意。
　　千夜恍若未闻，只是云淡风轻道：“城主御下有方，令人敬佩。”
　　“殿下过誉了。”赤云染玩味地望着千夜，嘴角微勾。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戎衍等人看得胆战心惊，看来赤云染绝非一时意气用事，而是有备而来，难道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逼得赤云染不惜使出逼宫杀人这样狠辣决绝的手段，破釜沉舟，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嘎多的突然毙命，让前方拦路的宫廷侍卫们一时群龙无首，阵型微乱。
　　赤云染趁机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你们看看眼前的是谁！这是千夜殿下！摩岚王的幼子，最后的骨血！若陛下真有不测，他就是未来摩岚大漠的王！王子只是想见陛下一面，想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你们竟敢阻拦？你们究竟效忠谁？是未来的摩岚王？还是死在台阶上的那个老奴！”
　　赤云染每说一句，就拉着千夜向前走一步。
　　宫廷侍卫们似乎被他说动，对千夜颇有顾忌，只能步步后退。
　　从赤云染起事至此，千夜一直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任事态发展，巴乌有些迷惑，他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形势有多么紧张吗？还是已经已经被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了？戎衍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只能紧紧握住自己的弯刀，随时准备保护千夜。
　　赤云染目光一沉，突然猛一挥刀，大叫一声：“上！”
　　他带的随从们立刻挥舞着武器冲到了最前，瞬间砍倒了几个不肯让路的侍卫。
　　而侍卫们却不敢真的和赤云染动手，因为他的身边就是岚千夜，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难免会伤到这位孱弱的王子。
　　最终，赤云染和千夜一行，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摩岚王岚苍河的寝宫之外。
　　寝宫宫门紧闭。
　　数百侍卫层层守卫，戒备森严。
　　赤云染终于放开了千夜的手腕，嗤笑一声，“不是需要静养吗？却弄这么多侍卫？”
　　两边紧张的对峙一触即发，索图微眯着眼睛，一滴汗从巴乌的额角悄悄滑落。
　　千夜却神态平静，甚至悠然地深呼吸了一下。
　　摩岚王寝宫的四周种满了品种珍贵的文珠兰，花瓣幽幽舒展着，并不艳丽，也不馥郁，只是隐隐散发着高洁清雅的淡香。
　　赤云染用弯刀的刀背横拍胸口，大声道：“骁城城主赤云染，携千夜殿下，求见我王！”
　　“求见我王！求见我王！求见我王！”
　　赤云染的随从们一齐朗声喊道。
　　索图眉头紧锁，难道，摩岚王真的已经暴毙，背后有人控制王宫，挟持王后，对摩岚王的死隐而不发另有图谋，只等千夜殿下归来一举铲除，好自己篡位？若赤云染真的带着千夜戳破此阴谋，千夜即位后必要对他有所倚重，这就是他所图的吧？
　　突然，一只精美的金熏炉从寝宫里飞了出来，砸破了窗户上镶的彩色琉璃片，骨溜溜地滚到地上。
　　一个低哑但充满霸气的声音响起：“赤云染，你不是想见本王吗？现在就滚进来！”
　　赤云染在听见这个声音后脸色惨白，半张着嘴，喉结微微移动，喃喃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
　　门从里面轻轻地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缓缓走出。
　　巴乌和索图还有所有赤云染带来的侍从们都愣了，众人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风华绝代。
　　不用她开口，也不用任何人介绍，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因为再不可能有一个女人，可以美得这样令人失魂。
　　她穿着一袭宽松的丝袍，脖子上挂了一串蜜蜡、琥珀、碧玺、砗磲、珊瑚等各色圆珠串成的长链，华美中有着一丝神圣与神秘。一层金线与孔雀羽织成的面纱掩去了半张脸，但依然隐隐透出完美的轮廓。美丽的灰蓝色瞳孔清澈无暇，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显得深邃空灵，让人沉迷。
　　她仿佛视赤云染和一干带刀的侍卫于无物，只是充满感情地望着岚千夜一个人，她轻轻向前伸出一只手，伸向了岚千夜所在方向。
　　“千夜……”
　　她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几分高贵与优雅。
　　众人像刚在沉睡中突然被叫醒一般，纷纷跪地大呼：“拜见王后陛下！”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摩岚王的妻子，纳芙蒂蒂王后。
　　千夜轻轻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跪倒在王后膝下。
　　“母后。”
　　“千夜，我可怜的孩子。”王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千夜的头发，一行清泪从眼中滑落，那从心底溢出的悲悯，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碎。

　　纳芙蒂蒂王后如今不过三十几岁，比摩岚王年轻近二十岁，自身亦有许多故事。摩岚王其他的儿子都是偏妃宠妾所生，她只生了岚千夜一个王子，可惜生来便是目盲。她本是生活在雅萨神殿终身侍奉女神的圣女之一，却在某夜于圣泉沐浴时，被前来神殿祈福的摩岚王一见钟情，强行掳回了王宫，从此百般怜爱。摩岚人非但不认为摩岚王放浪荒唐，反而觉得这是真英雄、真男人所为，可见民风何其彪悍。但纳芙蒂蒂王后始终以雅萨神殿圣女自居，不肯在人前除下面纱，所以她虽然有着摩岚第一美人的称号，除了摩岚王，却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真实的容貌。
　　但此刻，巴乌、索图和笳木等人却坚信，纳芙蒂蒂这个摩岚第一美人的称号，当之无愧。
　　一般的美人只是美在皮相，而她却是美在骨子里。
　　偏心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却将风韵沉淀了下来。
　　许久，王后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眼睛幽幽地望了赤云染一眼，这一眼，几乎让赤云染扔掉了手中的刀。
　　他单膝跪地，低头道：“两位王子暴毙后，陛下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臣也是担心过度，误信谗言，冒犯陛下与王后，臣知罪。”
　　“罢了，你既然这样闹，不让你见到陛下恐怕总是心有不甘。既然来了，就随我和千夜一起进去看看陛下吧。”王后说着，已经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千夜向内走去。
　　赤云染听罢立即起身跟上，他身后的随从们也纷纷欲跟他进去。
　　王后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身形一顿，微微回过头来。
　　分明没有一句责罚之词，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那种不悦的压力。
　　赤云染忙道，“我去拜见陛下，你们跟来做什么，胡闹，都留在这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