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寂静凛

2、2

　　九月过半，天气开始反复无常。
　　前一天晚上起风下场雨，第二天就能降个十几度。
　　莫逆缩在复兴街上的一个老旧小区的房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刮得呜呜作响。
　　跟鬼片里的背景音乐似的。

　　复兴街的街尾转角过去有国内某个知名语言大学的二级分院。
　　实际上和名校半毛钱关系没有。
　　只不过是一个白手起家靠房地产发家致富的农民地产大亨想通过这种手段让自己在文化商人的队伍里插插队。
　　说穿了这学校就是沾点儿名牌大学的香气，给有钱人家的孩子混个文凭的地方。
　　而且还是以前一个市重点高中改建的，连正经的大门都没有。
　　只有一块打印的学校的名牌挂在入口处的两扇铁门中间。
　　因为这所半吊子大学，复兴街平时人流量还是挺大的。
　　这条街上的网吧发屋酒吧租书店小吃店小超市还有成人用品店基本都靠这些富家子弟养活......
　　复兴街上也有几家小旅馆，那些地方虽然离尖端近但是又贵又脏。
　　莫逆晃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几乎快要拆了的小区里搞了间小房子暂时蹲着。
　　揣着可怜嗓子，居然说通了房东阿姨给他算成月租房。
　　莫逆这一米八几神清气爽的一帅小伙对付这种年龄的女人那是信手拈来。
　　末了还被问小伙子你长的可真俊，追你的女孩肯定特别多。
　　莫逆甜甜一笑，哪能啊我还单着呢，阿姨给介绍个好的？

　　房子旧是旧了点好在家具家电齐全，方便。
　　四楼的楼层对莫逆来说也不算高。
　　莫逆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正坐床上发呆，手机就响了。
　　是莫翊。
　　大致意思是他和路西回来了，准备摆桌讲和酒。
　　过两天就是国庆节了大家凑一起吃个饭，让莫逆和老爹心平气和的坐坐。
　　一家人，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莫翊你就是一大尾巴狼”莫逆把电话用脸和肩膀夹着一边点烟。
　　莫翊哈哈笑“只要您赏脸出个场，哥们就当一回呗”
　　莫逆只是哼哼冷笑，没有接话。
　　“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回再缺胳膊断腿流血见红的，你给我报工伤！”
　　“有我在场哪能啊，就算是有意外状况我也一定挡你前面”莫翊顺着自家不着调哥哥的话说的义正言辞。
　　“你歇吧，瞎贫。”
　　莫逆懒得和莫翊瞎扯，挂了电话。

　　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莫逆就和老头子不对付了。
　　约摸着是成长叛逆期的那几件事儿挤在一堆像约好了似的冲击着老莫家。
　　那莫翊怎么就没长歪，发育成长的顶好。
　　盘靓条正，阳光正直。
　　勤劳工作，忠于家庭，孝顺父母，健□□活，那就是传说中的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一标准的三好四美现代优质青年。
　　说到底还是命，该你的，跑不掉！

　　其实刚被老头子赶出来的那个晚上莫逆挺不好受的。
　　虽说老爷子那样子看上去对莫逆已经不做什么指望，但是就算当年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也没动手打过他.....
　　莫逆平静下后天生的小强性格很快就让他缓过来了。
　　才几天的功夫，就跟监狱里的人刑满释放了出来似的精神奕奕。
　　老这么混着也不是个事，他拿出小账本动起脑筋。
　　尖端已经初见起色，虽然还没回本但是照这景儿下去那也就是明年今日的事儿。
　　当时骆翼也就是随口一说想弄个酒吧来玩玩，还差30来万。
　　莫逆也正好被前任女朋友踹了不久，多少有点情场失意搞不好商场得意的赌票心态。
　　加上这个酒吧以前就做的还不错，老板是要移民了所以转手的价格也挺诱人的。
　　莫逆想都没怎么想闭着眼一口气就把存折掏了个底儿掉。
　　没想到前景还不错。
　　这差不多半年的经营，除了几个大的节假日，骆翼加上现在酒吧里的人手也基本能搞定。
　　骆翼也知道这人闲不住，当初要不是因为何一凝的事，那几十万搞不好会被莫逆神投到别的地方去。
　　至少酒吧之前的经济效益骆翼还是有底的，算是给莫逆存了高息的活期。

　　骆翼终于受不了了，莫逆一到饭点儿就跟个催孩子按点吃饭的唠叨老妈样。
　　“莫逆你丫怎么混到这份上了，除了我就找不到个能和你一起吃饭的人么？”
　　骆翼揉着眼睛，胡乱的呼噜呼噜一头乱发然后坐下。
　　“和你一起吃比较香嘛....”
　　“哟，真的假的啊。”
　　“有人请客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胃口倍儿棒啊”
　　“.......”骆翼眯着眼“我回笼觉去。”
　　“别介啊，我点了你最喜欢的蒜烧茄子！”
　　骆翼斜睨着他，结果后来上的四个菜中除了蒜烧茄子其他都是莫逆的菜......
　　骆翼建议过莫逆没事可以去街角那个大学里转转。
　　说他们老家一邻居前些年因为供孩子读书后来又因为家里两老人的白事欠了一屁股的烂帐。
　　前年砸锅卖铁在市里一大学里面租了个4坪的小门面，就卖肉夹馍一样，去年回去新的三层小楼都盖起来了。
　　莫逆听完老大不乐意的说，你看咱这一表人才的去卖个肉夹馍不白瞎了么？
　　骆翼坏笑，不白瞎那你就卖点别的呗，人爽了还赚的快，也算是卖的其所。
　　莫逆正准备啐丫的，短信就来了。
　　自打毕业了之后莫逆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号码。
　　最近的一次是何一凝分手换后的。
　　当时挺郁闷，除了生活圈子里的那几个人，就连以前经常一起打球鬼混的朋友都不知道他新号码。
　　所以当莫逆收到群发消息说5号同学聚会后，还真挺意外的。
　　在本市的必须得到，不然后果自负！
　　莫逆翻了个白眼犯哼哼，嘿，这邀约弄的跟追杀令似的。
　　一下子两个闹心的饭局，得，这个黄金周是不指望消停了。

　　莫逆窝在小屋的沙发上玩手机游戏--找你妹。
　　眼看着马上就要娶到凤姐儿了莫翊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说莫翊你约的是去吃宵夜么？”车到楼下的时候七点半都已经过了。
　　莫逆穿着条破了膝盖的牛仔裤和印着粗口的长袖T衫，然后蹬着双灰扑扑的匡威拿着外套夹着电话就出了门。
　　看着扁着嘴不说话的莫翊莫逆忍无可忍，低吼“差不多得了，去见老头子难不成还要我梳洗打扮画个妆再出来？！”
　　路西坐在车里笑。

　　吃饭的点定在七星。
　　上次婚宴的时候送了折扣，莫翊也懒得动脑子。
　　“你们俩搞什么？不接老头子过来跑来接我。”莫逆摇开车窗后点燃一支烟。
　　一阵冷风猛灌进来，莫逆吸了口气缩了缩脖子把烟给掐了。
　　“今天下午老头子有个饭局，是以前做工程的那些老朋友约的，完了之后他会直接过来。”莫翊说。
　　莫逆听后有点不爽“你看，莫凡的老年生活他妈的惬意去了，你说你着哪门子的急”
　　“掉头，老子不去了，越想越窝火。”
　　“哥你别这么来劲成不？”
　　“谁来劲了？我他妈才回过劲，你丫的别不是想让我去低头认错的吧？”
　　莫翊语塞。
　　“嘿，你！！”
　　“那你说要老爹给你认错现实么？”
　　“我管他现不现实，又不是考试做选择题必须要一个答案，你让我舒心的待会儿成不？他不烦我我自在着呢，我不惹他他不也过得挺滋润的么”
　　莫逆就想不通了，这小子新婚刚回来也不办正事就知道拿这事来堵他。
　　他和老头子三天一吵五天一闹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感情男人一成了家之后性子也变的琐碎起来了么。
　　莫翊不搭理他，继续开车。
　　“你装听不见是吧？你不停我跳车了我。”
　　“那你跳吧！”驾驶员朋友面无表情。
　　路西抓着莫翊的胳膊摇了摇。
　　莫翊回给她一个奸笑，像是在说放心，我哥特臭美了，要他选择跳车那种不美观的落地方式，丫才不干呢~

　　等到气鼓鼓的挨到七星，莫逆又觉得扭头就走特他妈没意思。
　　老子空着肚子白等你几个小时凭什么啊。
　　反正莫翊掏钱，吃点东西把肚子装满再回去也是好的。
　　结果是糟心的饭吃了不如不吃，上不去下不来，堵在那更难受。
　　莫逆这次学乖了，就是歪着脑袋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话不让自己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整个一豁出去的二皮脸。
　　起初老头子可能是因为和很多年没见面的好友再次相逢的原因心情比较愉悦，被莫逆几个回合的冷言冷语弄下来，就没了耐心。
　　最后又是一场意料中的不欢而散。
　　弄得莫翊和路西夹在中间，如坐针毡。
　　饭局终了。
　　莫逆朝走过来拉他的莫翊摆摆手“别，你送老头子回去，我找个地方吐一下”
　　本来还想说什么，路西上前来拉着他对他摇了摇头，莫翊才作罢。

　　看着远去的车屁股，莫逆觉得越来越堵。
　　掏出手机拨弄电话薄。
　　最后停在靠近电话薄末尾的那个名字。
　　“嘿，下班了么.....陪哥们喝几杯？”

　　肖白从酒店小跑出来的时候，莫逆正搁酒店大门外的花坛旁边蹲着抽烟。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肖白站定，整了整跑歪的衬衣领子，身上还带一股子淡淡的室内暖气的味道。
　　“我说”
　　莫逆歪着一边身子仰视肖白。
　　“恩？”
　　“你丫是不是长好看了。”
　　“......”
　　莫逆掐了烟笑嘻嘻的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一边伸出另一只手“那什么，抻我一把，腿麻了。”

　　要说这天肖白或许得到了神的感知，颇有先见之明的把莫逆领到自己住的小区对面的烧烤摊。
　　这家是附近几条街的头一号，过了10点，基本都得等座。
　　莫逆和肖白缩着脖子抖着手坐在隔壁的馄饨小摊上等位置。
　　肖白没吃晚饭，就顺便叫了碗馄饨垫底。
　　“你们老板真不是人，这个点儿了都还不给人饭吃。”
　　“呵，这你可真冤枉我们老板了，下午嘴馋，吃了两个酒店对面街的蟹黄包子，真到饭点就不饿了。”
　　肖白笑着，然后把小勺上的馄饨吸溜儿进嘴里。
　　莫逆瞅着他吃这热东西跟个姑娘似的，斯斯文文的都没什么声响。
　　也不知道是来时被风扑的还是热气给蒸腾的，整个鼻头红红的，额前的头发被吹的像八爪鱼，有点搞笑。
　　“你吃过了么。”肖白问一个劲儿抽烟也不说话的莫逆。
　　“吃了一肚子的气，就等喝酒，完了全部拉出去。”
　　莫逆平时和骆翼打屁都不过脑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两个人也没什么忌讳。
　　这会儿换了个人也没适应一溜儿嘴的就顺出来了。
　　“......”
　　“呵，不好意思啊，你继续继续.....”
　　肖白擦了擦嘴说老板钱搁这了哈。
　　莫逆还挺不好意思的“咦，怎么不吃了”心里却在犯嘀咕，一个大男人怎么胃这么浅...
　　“没，去吃烧烤，我刚看几个人结账出来了。”
　　夜晚的风刮得烧烤棚子的塑料布哗哗作响。
　　塑料材质的凳子也坐的人全身发凉。

　　只有那飘过来的阵阵烤肉香能稍微让人暖和一点。
　　“白的还是啤的。”
　　“当然是白的，冲着白的来的。”莫逆去挑了肉串和几个素菜，还听了老板的推荐烤了一条鱼。
　　肖白说这家的老板是湖北人，自家做的米酒特好喝，拿热水温着，就着烤串一边吃一边喝，美着呢~
　　于是两人也要了小两盅。
　　“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惨，没和朋友出去过节？”
　　肖白是想起了刚刚莫逆一个人抖抖瑟瑟的蹲花坛边，萧瑟凄凉的模样。
　　莫逆苦笑的给自己倒上半杯白的，一口闷进去，肖白一愣。
　　“打住，你今儿准备搁这了。”肖白赶忙抓住莫逆再倒酒的手。
　　等烧烤串的时间，肖白觉得这人今天就是冲着喝趴下来的。
　　莫逆笑着叹了口气“还是读书的时候日子过的舒坦，比猪都幸福，傻呵呵的有吃有喝还没有被宰的烦恼”

　　读大学的时候肖白就觉得莫逆这人挺有意思。
　　说话总是一堆歪理而且觉得理所当然，身边的几个朋友也喜欢接他的茬儿，有他的地方都闹哄哄的。
　　平时学习生活莫逆也不炸翻规规矩矩混课程，虽说偶尔逃课但是从不挂科。
　　遇到像运动会足球赛这样的团体活动的时候他也很积极，经常给系上班里争光长脸。
　　辅导员和系主任也大都喜欢他。
　　女生就更不用说了。
　　女孩儿最喜欢这种长得顺溜说话麻溜儿体育出色性格阳光的男生了。
　　有时候那点端着架子不搭理自己不待见的人也被视为有个性。
　　肖白其实挺羡慕这样的人，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天不怕地不怕的强势模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和自信。
　　不像自己经常被人说性格阴郁不好接触。
　　比较起来，莫逆就像是一株向日葵，因为炙热的阳光而欣欣向荣。
　　肖白则是一株喜阴的绿萝，在自己阴暗但却温暖潮湿的世界里倔强生存。
　　那时候肖白只看到莫逆的外表，还没弄清楚其实莫逆这人跟个寿司卷似的。
　　里三层外三层，瓤子多着呢。

　　有些人天生就是出色的倾听者，比如肖白。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别的什么，这天莫逆话特别多。
　　不过多半是自顾自一股脑往外倒。
　　从大学毕业到后来自己创业。
　　从创业初期的不顺利到渐渐有所成绩，再到后来的不欢而散。
　　其中的迷茫，纠结，郁闷他跟谁都没有说过。
　　不知道可以找谁说，也不想跟别人说。
　　但在这个有点清冷的凌晨，对着一个并不算太熟络的大学同学，莫逆絮絮叨叨的说了个干净。
　　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是谁，他会怎么想或者给什么回应。
　　只是憋的太久了，太难受了，再不找个出口发泄莫逆觉得自己就像个充气过盛的气球，要爆掉了。
　　肖白只是安静的听，偶尔的搭话。
　　莫逆说起那些烦心事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些结结巴巴难以启齿的委屈。
　　让肖白觉得他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点落寞有点焦躁有点不知所措，但是特别真实。
　　人活在这世上怎么可能一直顺风顺水，谁都是在生活中一点一点摸索，在现实中慢慢成长起来的。
　　在莫逆开始有点大舌头的时候，肖白不让他喝白的了。
　　酒这玩意儿掺着来最容易醉人，最后莫逆喝米酒喝大了。
　　没喝过那个的人没经验，米酒喝着甜丝丝的其实后劲不小，是循序渐进上来的。
　　用米酒泡过的鸡上锅蒸熟，酒量不好的单吃这鸡都能把人吃迷糊了。

　　肖白付完帐无奈的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莫逆然后找他的手机，想打给他弟弟来接人。
　　结果黑屏，估计早哪会儿就没电了。
　　最后肖白只能欲哭无泪的费了老鼻子劲儿把烂泥一样的莫逆给弄回了自己家。
　　到了家之后肖白气儿都还没捋顺，听见歪在沙发上的某人干呕了几声立即吓得一哆嗦。
　　“哎呦主宗！！”
　　又七手八脚的把意识基本为零的人连拖带拽弄进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收拾干净，把莫逆扔进客房脱了外套鞋子塞进被子，那人咂巴了两下嘴终于消停了。
　　肖白垂着肩膀坐在自家沙发上扭头望着那个房间门出神。
　　一时有点恍惚。
　　那个空了许久没人住的房间，因为莫逆满身的酒气和呼吸不畅导致的清晰鼻息声变的有了人气儿。

　　这一晚上似乎只是平淡无奇中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措手不及。
　　所以肖白从没有想过因为和莫逆这一场意外的重逢会让他再次掉进一个漩涡。
　　并且不可抑制的陷入上一段回忆中。
　　那些渐渐褪色成黑白的影像里有某些熟悉的片段又开始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