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谈》米十一

3、桃夭·2桃源

　　第二日，这支小小的队伍开始进入象山。春日里的象山果然景致殊异，山间遍布一丛又一丛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更奇的是，这里竟没一株外间常见的植物，好像忽然间闯入了另一个国度。密密匝匝的藤蔓从树梢头顶垂到地面，弯弯曲曲的大树枝干纵横交错，越是深入山中，光线就越是幽暗，到了最后，连日光也见不到，只剩下头顶上的参天的巨树，和脚下是疯长的苔藓。山林里安静到了极致，除了人马踏到枯枝败叶的声响，竟一丝声音也无。于是越走越是惴惴，这样的山林，根本不该存在于人间。
　　太守大人却是一洗往日的漫不经心之态，眉间飞扬出少见的神采来。三醒凑到前面，大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怪到家，天天凑在你眼前的不稀罕，偏爱这些叫不上名字的古怪东西。”太守微微一笑道：“我见南泽方志里提到过象山，说这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深山里更有一处世外桃源，因此立意来看看，”他抬起头，看向繁密枝叶间微渺遥远的苍穹，喃喃道，“若真有那么一处好地方，此生不再回中都也没什么。”三醒长叹一声，欲言又止，终又摇摇头落在了后面。
　　山中本无道路，行进起来甚是艰难，也易迷路。好在太守大人素爱游山玩水，经验可称得上老到，此时又上了心，因此一行人并没吃多少苦头。可将方圆百里的象山转了个遍之后，别说桃源，连一株桃树都没见到。于是所有人都又懈怠起来，就连三醒都忍不住劝道：“如今象山也来了，美景也见识过了，总算可以罢休了吧？不如我们启程回去？”太守大人只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三醒白吃了个没趣，恨不得再上前狠狠揍他一顿出气。
　　“三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除了草木，再没活物？”太守大人忽然停下脚步，回望三醒。
　　三醒一拍脑袋，大声叫道：“啊，对！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其余人等这才如梦初醒，进山许久，竟真的没听到过一声鸟叫，没见过一只野兽。
　　“反常则为妖，”太守大人十分镇静，“恐怕这山里另有乾坤。”
　　话音方落，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初时还像落雪隐约可闻，未几便如万马奔腾已近在耳边。太守大人身边的爱马听到这声音一下子沸腾起来，仰天长嘶一声，拼命挣脱缰绳不顾而去。其余几十匹马也拼命挣扎，似乎遇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一般。太守断然道：“放手！都由它去！”所有士兵们一齐放手，由着坐骑奔向神秘可怖的大山深处。
　　这时候声音却渐渐远去了，最后终至于无声。四周重又回复寂静，所有人目瞪口呆立在那里，相互看着，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幕。
　　三醒颓然道：“这倒好，我们的干粮可都在马背上。”
　　太守大人却不理他，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样的蓊郁树林，他皱起眉头，踌躇片刻便寻了个方向径直离去。
　　三醒大怒：“多说句话会死么？”
　　太守大人越走越快，白色的身影在密林里肆意穿梭，渐渐地就只有三醒一个人能跟得上他，其余士兵早被远远甩在后面。三醒直追得气喘吁吁，可终不甘心，猛然发力，顿时反将太守大人甩在后面。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竟然就这样较起了劲儿。从日中要日落，不知道奔驰了多少路程，三醒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道：“罢了！论折腾自己，我可不敢跟你比。”
　　此时两人身处一处小小的山谷之中，四周生满了不知名字的灌木，还隐约有水流声传来。红日渐渐西沉，洒落一片金辉，安静之中更添肃穆。太守大人也停住了脚步，道：“就在这里吧！”
　　三醒继续抱怨道：“这里有什么好？等天一黑，你我正如瓮中之鳖，给人一口吃掉。”
　　太守一笑，仿佛冰川消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象山里果然藏龙卧虎，竟有人懂得驭兽。”
　　三醒瞧着他，忽而叹道：“若我是阳城公主，必定嫁你，绝无二话。”
　　三醒讪讪一笑：“瞧瞧我，又来揭你老底。不过我就是这脾性，有话便说，从不喜欢放在肚子里。你听过就算，听过就算。”
　　太守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等到红日彻底没入地平线，太守从袖中抽出一支漆黑短笛，放在唇间，轻轻吹了起来。初时笛声轻柔低回萦绕不去，像在极力试探寻找什么。很快笛声就变得异常高亢，响彻群山。这支短笛不知以何材料制成，竟能发出如此声音而不崩裂。慢慢地，笛声终于缓了下来，太守边吹笛边动身起行，三醒一脸紧张，跟在他后面。不知在暗夜中又行了多少路，前方马蹄哒哒，白雪骢带着几十匹马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太守放下短笛，跃上马背。白雪骢立即调转身体，向来时的方向奔驰而去。
　　一轮素月自云中生出，洒下一片银白。月下的白雪骢如一条银白色的线在山间穿行。太守大人双手紧握缰绳，目光中尽是爱怜。此时的白雪骢一洗原先的不适和委顿，拼尽全力载着主人奔向未知的前程。
　　三醒的马不如白雪骢神骏，这时不论如何追赶也赶不上了，纵然心中急如烈火，也全无办法。太守好似知道这一点，笛声再度响起，指引着方向。等火急火燎的三醒从后面赶上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太守后，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是无比的震惊。眼前如粉色迷雾一样弥漫开来的，不正是桃林吗？真正的无边无际，真正的繁花似锦，真正的世外桃源。三醒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的确是一片无比广袤的桃林，桃花在月色下肆意绽放，妩媚又妖娆，仿佛每一片花瓣下都藏着一个精魂。
　　太守大人却立在白雪骢旁边，仿佛定住了一般。他看到了一个桃花一样的女子，她的眼睛是桃花的眼睛，她的脸是桃花的脸，她的身躯是桃花的身躯，她在林中起舞的样子就是桃花在风中起舞的样子。
　　三醒也看到了这个女子，只说了一句：“真是妖孽。”

作者有话说

　　自捉虫，虫子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