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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桃夭·3花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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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仿佛听到了三醒的话,流眸婉转顿向这边来,三醒一时愣住,只觉此女之美当真是能刺到人心里去,可又不带半分烟火气,如果不是天上的神仙,那么必然就是凡间的精怪了。这片山林简直太过诡异,在此多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他扯了扯太守大人袖子,正要拉他走,那女子却已经停了下来。她身上只着一袭桃色纱衣,袖子极长,一直拖拽到地,行走时袅袅婷婷,说不出的好看。再看太守大人时,只见他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那女子,竟有几分痴相。三醒这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心中警铃大作,暗道:“这小子要糟!”
他们的距离并不远,那女子就那么一步步走来,足底生烟霞,身姿写窈窕,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到了两人身前。她扬起袖子行礼,露出一双桃花手,只是右手中却执了一支细细的白色短笛。她目光又落在太守大人手中的黑色短笛上面,轻轻一笑,似有所悟。
“郎君万福。妾已知今日必有客来,是以在此等待。家中略备薄酒,郎君若不嫌弃,请随我来。”
三醒正要大声拒绝,却听太守道:“如是正好,中都云秀蔚拜谢姑娘盛情。”
不止应邀,还自己报上姓名!三醒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纵容这昏头太守了,大声道:“不可!”
太守大人却恍若不闻,只将那黑色短笛拿到三醒眼前晃了晃,三醒知道,那上面刻了个小小的“云”字。三醒本来就不是云氏家奴,自己也向来只把太守当成自己亲弟弟看待,只是此时在这个“云”字面前却毫无办法。两人从小相识,从前太守大人也常常拿这个字来吓唬他,只是年岁渐长之后,这样的玩笑就再也没开过。这一次,究竟是玩笑还是命令?三醒不得而知,但他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立即垂首低眉,屏声敛气,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那女子的居处甚是简单,只在桃林深处一座小小院落。打开柴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花瓣,似乎从未扫过。女子微微一笑,转身进屋,取出一只酒坛。她在里面便已经开了封,于是一路芳香四溢,等她到了面前的时候,三醒觉得自己已经要醉倒了。
“这是妾自制的桃花酿,郎君应是爱酒之人,将此酒奉与郎君是再合适不过的。”
太守洒然一笑,径自在院中寻了块石头坐下,却不接女子手中的酒,反问道:“酒是好酒,人却未必都是有缘人。姑娘觉得云某是不是那个有缘人?”
那女子闻言一愕,随即莞尔笑道:“郎君莫说笑,既然我请你饮酒,你自然便是那个有缘人。”
太守自玉手中接过酒杯,琥珀色的桃花酿里已落入了几片花瓣,透过那玉液琼浆,象山的神异、桃林的艳冶,悉数扑入眼帘,他仿佛从自己身体里渐渐抽离出来,眼前只剩下那个桃花一般的女子。他听见自己说:“但愿是真。”接着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酒越饮越多,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但这不真实中却有异常真实的快乐。他时而想起自己在书斋里度过的无聊的童年时光,时而想起自己日夜费心操持家事国事白发苍苍的父亲,时而想起家庙内被立为宗子时的沉重慌乱,时而想起几年前偶遇的春风一般的姑娘,时而想起接到左迁诏命那一刻的绝望无助,时而想起自己离开中都时看到的策马追来的三醒的身影……二十余年的时光交替袭来,他知道自己终于醉了。一切,且随他去吧。
“三哥……”太守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大笑道:“三哥,你是我三哥,来,好酒须共饮。”三醒看着他的醉相痴相,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但看他竟要拉自己同饮,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太守紧紧跟上,不由分说将酒灌到了自己口中。三醒顿时大怒,一掌将太守推开:“好,你既不管不顾,我还顾忌些什么!”他索性抱起酒坛,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大声道:“果然好酒!”太守却不依,好像生怕他将坛中酒饮尽了,飞身扑上,将酒坛夺到自己手中。两人就这么边饮边抢,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次日两人在院中醒来,互看一眼,不禁都咧嘴一笑。
“这劳什子桃花酿酒劲真大。”三醒依旧躺在重重桃花瓣上,咂咂嘴说道。
“却是一夜好睡。”太守默然。
“阿秀,你既拿了家令给我看,我只能听你吩咐。可是我不得不说,这女子身上全是古怪,这酒虽然没问题,但她等在这里,必有蹊跷。”
“我知道。”
三醒怒道:“我自然知道你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要跟她来,还喝她的酒?”
“三哥,书上说,桃源之所以叫桃源,全是因为一个女子。她是桃花精魂所化,因此只能活在桃源里,一旦到了外面便活不成了。”
三醒冷笑道:“什么桃花精魂?分明不过是太阴的妖女。驭兽的笛子便是她吹的罢,把这林子里的野兽都召了来,能做什么好事?”
“这些不是她想做的。”
三醒真正愕然了:“你怎么知道?”
太守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才道:“因为她跟我一样。”
三醒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太守又道:“我能救她脱出苦海。”
三醒再也不能继续安然躺着,闻言立即跳了起来:“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她?她怎么用得着你来救?”
“三哥,你不明白。如今我不在中都了,没什么牵绊,这次就随了我吧。”
“好,好,我不明白,我白白跟你处了许多年,如今什么都不明白。”三醒已是怒极,又悲极。
不过过了多久,太守才喃喃道:“三哥,你不该跟我来的。青青还在中都等着你。”
三醒不答,直接起身阔步离去。太守看着他,又想起离开中都那日,三醒策马赶来的身影,甚至想起多少年前两人初见的情景。那么多年了,三醒真是从没一刻离开自己。
那女子从房内出来,嫣然笑道:“你要救我?”
太守大人依旧懒懒躺在桃花瓣里,淡淡道:“是。”
“你知道我是谁?”
“是,你也知道我是谁,”太守大人慢慢起身,注视着她道,“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桃夭,我叫桃夭。”女子从太守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昨日的桃色纱衣已经不见踪影,现在的她已换上了月白纱衣,洗去铅华,一派从容淡静。容貌虽依旧绝艳,目光却与这尘世里所有小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曾听过一个传说,有一个不小心坠落凡间的仙女,被一个牧羊人偶然见到。牧羊人想尽办法将她的霓裳羽衣藏了起来,于是仙女再也回不了天上,两个人相守一生。”
“跟我走吧。”太守大人说话时的语气异常坚定,不容拒绝。
“好,”桃夭同样坚定,“我可以叫你秀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