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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事 ...

  •   五年前,纤纤已经渐渐忘记被父亲高高举过头顶的滋味,母亲也不再独自垂泪。她似乎已经习惯那个阴晴不定但是总对母亲微笑的皇帝舅舅,也习惯了有时会陪母亲闲话家常时细声慢语的皇后娘娘,还有跟在皇后身边漂亮亲切的小哥哥。她适应了姹紫嫣红却冷冷清清的皇宫,偶尔才会怀念那座在记忆中慢慢淡去的候府。然而,突然有一天,一切又变了。

      那是一个夏日晴朗的午后,皇后带着太子,如往常一样。似乎有点什么不同,纤纤敏锐的感觉到。也许是因为皇后微笑中刻意掩饰的仓惶,也许是因为小哥哥眼底不经意的那抹同情,纤纤一点点的恐惧起来。皇后命太子带着纤纤远处玩去,可是倔强的纤纤走出殿门外,便悄悄躲在门外,太子叹口气后,只能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

      “阿萝,我们自幼便一起长大,情分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是不是?”
      “秀瑾,这是当然的,没外人时,我几时称过你‘皇后娘娘’?”
      “好,现在的话儿,是秀瑾必须告知好姐妹阿萝的,不是皇后告诉公主的——”
      “好啦,别卖关子了,你说就是了。”
      “我爹收到候爷的死士送来的信,候爷是中箭而亡,只不过——是从后心中箭的——”
      一片沉默。良久,纤纤听到母亲虚弱的声音喃喃道:“我晓得,是我害了他……”

      纤纤不解的看着小哥哥,他却温柔的看着她,低低的嗓音带有抚慰人心的魔力:“别怕,纤纤,没什么的。”可是,他却骗了她。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纤纤从睡梦中惊醒,想要和嬷嬷抱怨这扰人的滚雷,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纤纤扁扁嘴哭起来,和往常不同,不仅嬷嬷没有蹒跚的挪着身子进来讲故事,连太监和宫女都不见一人。纤纤止住眼泪——武侯府的人都知道纤纤眼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本事——愤愤的跳下床,光着小脚走出自己的卧房,走向一片黑暗中却诡异的灯火通明的大殿。朱红的门,碧绿的纱,虚虚的掩着。槛外风雨声声,站着湿淋淋的小纤纤;槛内鸦雀无声,跪着黑压压一片人,还有,还有半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却涌动着丝丝怒气的皇帝,还有,还有躺在他怀中一身缟素面色苍白的母亲。

      “阿萝,你好端端的寻什么死?要不是侍卫警醒,再晚几分钟,你就……你就……你要吓死哥哥么?!”
      “夫君以身殉国,臣妹自当追随。”
      “阿萝!你忘了吗?母后临终前叮嘱我们相亲相爱,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们还小,那么艰难,我们都活了下来……你救过我,我护着你……这么多年了……你,你!居然想着死!”
      “臣妹不得不死……”
      “不得不死?!什么话?!那些朝堂上的混蛋,你理他们做什么?我不要你做什么劳什子贞节烈妇,我要你做阿萝,我的阿萝……阿萝,哥哥明天就给你出气,把那礼部尚书的儿子指给你做驸马,他若是抗旨,朕就斩了他;若是遵旨,哼,哥哥让他当着你的面抽自己的大嘴巴,你看可好?”
      “再指一个驸马?再命他驻守边疆?再从后面放冷箭杀了他?哥哥,我不想再害人了。”

      静,只有嘀嗒嘀嗒的雨声,狠狠的敲击着窗。

      皇上再开口时,一片肃杀:“是不是钟万书家的贱人跟你胡说的?哼,要不是念着钟丞当初一路护着我登上皇位,我岂容他如此放肆!这回,我断不能容他!”

      “不,不是秀瑾……”纤纤听着母亲艰难的回答,“哥哥,你不要再任性了,钟丞是栋梁之材,你明明知道的……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放心的去……”

      皇帝清俊的脸上立时浮上一层喜色:“阿萝,阿萝,我就是要你不放心!你不放心,就乖乖的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让哥哥做明君,哥哥就做,哥哥有什么事情应过你却没做到?”

      “哥哥,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我害死了自己的爱人……”

      “爱人……哈,爱人……”皇帝更紧的抱住怀中那具柔软的身躯——长大后已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声音中满是苦涩,“不是你害死的,是朕,要怪就怪我……不要死,留在我身边,杀了我,你为夫复仇,好不好?”

      “哥哥,你知道那不可能。”纤纤看着母亲慢慢抬起了手,轻轻的拂过皇帝的脸,“哥哥,你永远都是阿萝的亲人,永远都是。阿萝不会为了爱人杀死亲人。”

      皇帝的直直挺立的身板更僵了,面上的笑也更冷更苦。亲人,亲人,多么甜蜜,又多么恶毒的桎梏。他看着怀里的女人笑得越发灿烂,轻松的好像多年前与他讨论春日出游的口吻:“哥哥,我想死,你拦得住这次,未必会拦得住下一次。那么多种死,譬如说服毒,譬如说投井,譬如说吞金,譬如说自刎,哪种你想不到顾不到的死法,也许就成全了我。”

      纤纤远远的望向母亲,突然有一点点陌生,她艳丽凄烈的笑容,好像嬷嬷曾经教自己辨识的一枚毒草——那时嬷嬷叹息说:“有多美,就有多毒。纤纤,越强烈的毒,往往披着越美丽的外衣。”母亲呢?母亲是毒么?纤纤糊涂了,她不由自主的走向宫殿中央。皇帝看到她,却眼前一亮,轻轻的放下怀中人,脚尖轻点,凌越过跪着的宫女太监,直直的在纤纤面前落下。待到纤纤回神,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紧紧的贴在颈间。若是在武侯府,她一早大叫大嚷哭了起来,这里并不是,所以纤纤只是紧紧的抿着唇,强忍着眼中马上就要滑落的泪。

      “阿萝,你真的想要死么?”纤纤并不知道,身后的皇帝在笑,那笑与母亲刚刚刹那间的笑容何其相似,“你走了,还有纤纤。死的方法或可数,折磨人的手段怕是远多了去了。”

      已经是五年前的旧事了。纤纤身体微微抖着,不自觉的摸着颈后,放佛那冰冷犀利的感觉还在。以鑫将她扣在怀里,下颌微微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说:“那天夜里,父皇来了。很久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见过父皇来母后的寝宫。我本来很高兴,可是母后却让我藏起来,说我不在东宫就寝有违祖制。然后……然后我就在床底下看到怒气冲冲的父皇走过来,一剑一剑就那样生生刺死了母后……就是这座云端宫……除了我,一个活口都没有剩……第二天,听说公主出家了……”

      纤纤抬头看着以鑫,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和那人相似的脸,满是悲伤。他短促的笑了一下:“多讽刺,我却长得像他。纤纤,我一直挂念你,却不敢见你……”

      纤纤垂下头,许久未曾流泪,此时,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大滴大滴,肆无忌惮的在精致的面庞上划过。以鑫静默着,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间或柔柔的擦掉她的泪。他的心里充满怜惜——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压抑,哭起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只有她耸动的肩,滑落的泪,默默的诉说着她的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对时间已没有概念,做出这个决定花了他不少心思——他捧起纤纤小小的尖脸,以一种不似少年人的郑重口吻,说:“纤纤,不要怕以焱,以后,我会照顾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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