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41、举杯销愁愁更愁

　　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两家通宵卖酒的地方，供那些失意者失恋者失势者醉个痛快。
　　穆山溪和江小城此时就坐在这么一间酒肆里。店面很破，酒发酸，只有花生米炸得还能入口。小城自坐下来就没停过嘴，而穆山溪就一直在灌酒。
　　“我容易么我……你以为千金妙手这名号怎么来的？你以为当个‘侠盗’很好玩么？其实很多事我根本不想去做啊，我懒啊，我也想每天躺着闲着啊，那才是滋润的日子啊！可我呢，东奔西跑，一年里能有一个月消停就要谢天谢地啦！有些雇主，我一百个瞧不上眼啊，可是人家财大气粗，我有什么办法呢？生意总得做啊……唉！唉！唉！”
　　他狠狠地喝了个底朝天，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眼睛都发红。
　　“我当年就想当个闲云野鹤啊，还不是楚蓠说什么，不逐利也当求个名，去混个大侠当当吧！然后自作主张丢了好多事给我做，苦啊~啊~啊！”
　　小城一个劲地点头。
　　“你也知道他是个药罐子，为了保住那条小命，容老三天两头要我去找些稀罕的药材。有些是去山里采，有些就是去皇宫啊王府啊富商之类的家里偷，这也就罢了！每次他毒发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就——唉！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小城吃着花生米说嗯嗯你辛苦了。
　　“可他是个没良心的啊！我为他忙前忙后，都没空娶媳妇儿啊！他倒好，现在处处事事都瞒着我，总找各种借口把我差开，他当我穆山溪是什么人？”
　　小城一碟花生米吃完，喝了一口酒漱漱口，挑起眉梢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你是好男色，死心塌地看上楚蓠了吧？”
　　穆山溪瞪她一眼：“大爷我如果好男色，也得是谢春红那一口。”
　　小城随手把一颗蚕豆弹进他嘴里，冷笑道：“这个不要想，小红是我的。”
　　“是是是，用不着在我面前秀恩爱吧？”穆山溪嚼了嚼蚕豆咽下去，“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是喜欢女人的呀！其实、其实当年我看上个女人，想娶回家做媳妇儿的……”
　　小城终究好奇心强，一听有新鲜事儿眼睛立刻亮了，追问道：“咦？没听你说起过啊，是谁是谁？”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穆山溪就有些消沉，一摆手道：“跑了！”
　　“跑了？”小城眨眨眼，“所以说人家根本没看上你？”
　　“我哪知道！她突然就不告而别，这三年我一直在找……哼哼，要是让我找见了……不对不对，明明是说着楚蓠的，怎么拐到这上面了？”穆山溪一皱浓眉，“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小城面露关切，其实心里暗自偷笑，难得穆山溪也有如此失意的时候。
　　“我是想说，我觉得楚蓠最近带在身边那个鬼影子不对头！”
　　鬼影子？小城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一身黑漆漆、背着两把弯刀的蒙面人？”
　　“还能有谁！那鬼影自从我们回到了洛阳，就不请自来跟在楚蓠身边。我多次问起来历，楚蓠也不肯说，他自己更是像个哑巴，实在太可疑！”
　　小城此时也严肃起来，道：“我也同感。那人身上煞气极重，不似寻常。而且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可我认识的人不算多，里面也并没有使双刀的人啊。”
　　“那你说，他会不会对楚蓠不利？”穆山溪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城摇头：“你家公子何等聪明，一定是信得过他才留在身边作为护卫。不过……我倒可以帮你去查查他的来历。”
　　穆山溪眼睛一亮：“哦？你竟有办法？”
　　“嘘——”小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杨柳春风堂里，据说有许多江湖人士的档案，若是偷偷去查……”
　　“不错，”穆山溪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些，那种东西可不是轻易能碰得到的，被发现的话……”
　　“被发现就栽赃给你好啦，你可是千金妙手呢！”

　　“喂，城丫头……”
　　“怎么？”
　　“那个人……不是莫颜吗？”
　　小城霍然起身，追到酒肆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紫衣少年的背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她还想要追出去，却被穆山溪及时拉住：“没用的，他刚才已经看见我们了。”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洛阳？”为何他到了洛阳，却没有来找我？
　　“这可真是难说得很。”
　　小城低下头，上次在将军府莫颜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很是惊讶，但当时毕竟没有正面遇上，这次他难道也是为了十君子而来？这洛阳城中的十君子……除了自己的烛影摇红，就只有楚蓠的潇湘泪了。难道他是为楚蓠而来？
　　穆山溪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低声道：“我得回去看看，你可以自己回杨柳春风堂么？”
　　小城点点头，穆山溪立即起身走了，方才抱怨了那么久，倒是一点也不影响他依旧对楚蓠的事万分关心。
　　她又想起莫颜。那少年行事实在乖张，自扬州一别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再见他，他究竟为何对“十君子”出手，为何又会来到洛阳，她想问的问题实在很多，只是这一时间不知该去哪里寻他。
　　眼下时候已经不早，她付了酒钱，想着早些回杨柳春风堂去，若是运气好，也许今晚就能潜入孔方阁一探究竟。

　　孔方阁白日里戒备森严，晚上竟然没有人，小城也十分意外。
　　其实她对这个地方也不算熟悉，偶尔来此领取“生意”，龙伯只负责把相关的卷宗交给每个人，至于那些卷宗平日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她并不了解。但此时也不便去打听，这件事仅仅是她与穆山溪一厢情愿的猜测，她总想要先调查出个名堂来再说。
　　撬锁稍微花了些工夫，她尽量不弄出声响，溜进孔方阁内。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先是摸黑走了一圈，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到，只好点起火折子，想去找找存放卷宗的地方。
　　谁知她刚点起火光，就听见“突”、“突”几声，伴随着尖利之物破空的声响，向她奔袭而来。幸得她反应灵敏，一个铁板桥贴着地倒下去，只见数十道暗箭从不同的位置射出，在离地三尺高的位置上嗖嗖飞过，角度设计相当巧妙，正好能将孔方阁内的大部分角度封死，若非她避得快，此时已成了筛子。
　　还来不及吐出胸口憋住那一口气，几股细细的白烟就从角落开始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她闭住呼吸，想暂时退出孔方阁，谁知进来的那扇门已经被牢牢锁住，半点都晃不动。
　　她这才意识到，孔方阁的墙壁和门窗都是用生铁所铸，平日里虽然透光通风，可一旦完全关闭，竟成了一个密室，将敌人牢牢地困在里面。
　　在心里叫了声不好，也不敢去想这烟雾是普通的迷烟还是什么致命毒药，也再顾不上会惊动旁人，她纵身向门撞去，却不见任何作用。一气之下拔出烛影摇红剑，看准了门轴的位置，用力劈下。这总算奏效，烛影摇红乃是天下利器，几下劈砍之后门轴终于被破坏，她也闭气到了极限，当下飞起一脚踹开门，冲了出去。

　　“放箭——”
　　“住手！”
　　两个下令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至少有一半的箭矢已经射出，将小城周身牢牢封住。她刚从密室中脱困，没想到杨柳春风堂的反应如此迅速，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调动了防御，埋伏了人手将这里团团围住，藏在暗处的□□手不下二十人。
　　小城的反应已慢了一步，再举剑抵挡时更是来不及。但就在那一声“住手”出口时，已有一抹青色的影子向小城飞快掠来，堪堪赶在箭矢射到之前揽住她的腰，同时另一只手拔剑，在旋身闪避的同时，将近身的箭矢一一斩落。
　　箭只放了一轮，这一切发生得委实太快，小城定下神来时，已被那人抱在怀里落了地。
　　“少东家！”说话的是方才下令放箭的刘远峰，今夜是他当值，小城在孔方阁内一触动机关，他就立刻带人将这里团团围住，按照规矩无论里面出来的是什么人都要格杀勿论，但就在放箭那一刻少东家突然赶来喝令制止，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小城不敢抬头去看谢春红的脸，但她看见了他左臂上插着的一支短矢。
　　“你、你受伤了！”她试图挣脱他的手去检视伤口，但谢春红纹丝不动。她听见他冰冷的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
　　“撤下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这话是对刘远峰说的。他一挥手，那些埋伏在暗处的□□手立刻撤走，悄无声息。但他还站在院子里没有动，向谢春红道：“少东家，本堂规矩，若是门下之人擅闯孔方阁，没有被当即格杀，事后也要废去武功。”
　　“本堂的规矩，难道我不知道？”谢春红冷笑，“但江小城是客，不必按门规处置。你若是不服，不妨等堂主回来向他禀明。”
　　“这……”
　　刘远峰还在犹豫，平雪初已闻声赶来，听得这几句话，便对他道：“远峰，不必太过拘泥，此时就算堂主亲至，也是一样的。”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少东家也快去疗伤吧，”平雪初向着他与小城微微一点头，“城姑娘，以后做事切莫如此鲁莽，此事终究是你的过失。”
　　“她已知错了，是么？”谢春红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在小城答话之前，已带着她越过院墙向自己的房间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