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40、昨日之日不可留

　　江小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个有些面熟的生人。
　　她眨眨眼，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找到这么一号人，哑着嗓子问：“薛九？”
　　黑衣女子点点头，脸上半点表情都欠奉，也不与她说话，直接拉开门走出去，想来是去通报了。
　　小城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还在，除了有点手软使不上劲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异常。想来医神容肃盛名之下果然无虚，不管什么毒到了他手里都是药到病除。看来行走江湖，别的人可以不结交，一两个神医则是必不可少，不然哪里有命活到功成名就？
　　正想着，门忽地打开，三条人影鱼贯而入，当先的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楚蓠，紧跟着他的是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身量不高，身材也纤细，背后交叉着绑着一双弯刀，头上还顶着个竹笠，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来自江湖”，这要是到了大街上只怕寻常百姓都要躲着走。最后一个进来的自然是薛九，手里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摆了一碗粥一碗药。
　　楚蓠走到床边坐下，以手试了试小城额前温度，这才放心地笑了笑：“看来你已经无碍了。睡了三天，饿坏了吧？”说着向薛九招招手，后者便将食案端了过来。楚蓠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再吃点东西就没事了。”
　　小城看了看他，伸出手来：“我自己来吧。”
　　楚蓠也不勉强，把碗递过去，看着她把药喝了。她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那目光里的温柔都能滴出水来，可偏偏又像是隔了万水千山，再不复当初的亲切，看得她好生难过。
　　好不容易喝完药，再去吃那碗白粥，简直觉得粥都变得甜丝丝的。
　　“莫急，慢慢吃。”楚蓠挥手示意另外两人出去，薛九顺从地退了下去，可那蒙面双刀客却钉子般站着，一动不动。楚蓠露出一丝无奈之色，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小城看出有些不对，抬起脸问道：“这位是？”
　　双刀客不言不语，楚蓠只好开口道：“是我的护卫。”
　　小城更加疑惑：“护卫？那法贤和尚呢？穆大叔呢？都弃你不顾了？”
　　“法贤被我差去办事了，至于山溪……”楚蓠顿了顿，“他并不是我的护卫。”
　　小城心思却不在此处，盯着那双刀客多看了几眼，皱起眉道：“这位兄台身上好重的煞气啊。”
　　谁知那人还是不说话，似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石头人一般站着。
　　楚蓠忙说：“好了，莫要说别人了。你身上的毒，容老已经为你尽数化解，现下只是身子有些虚，休养几日便好。”
　　小城点点头，继续低头喝粥。如今她还是觉得难以面对楚蓠，他对自己这样好，可自己却负了他。
　　一想到这里，就又忍不住想谢春红。他把自己丢在这里，自己回杨柳春风堂去了吗？如今自己醒了，他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回去呢？
　　“放心好了，”楚蓠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方才已经请秦姑娘去通报少堂主，相信天黑之前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多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请替我谢过容老，屡次蒙他老人家相救，救命之恩必当相报。”
　　“医者仁心，这本是他职责所在，何况少堂主已经送来厚礼，倒是让我们过意不去了。”
　　小红果然一直计较着了尘庵的事，小城想，虽然如今杨柳春风堂与了尘庵结盟，互相扶助本是应当，但他仍然不肯受了尘庵的恩惠，也不知他到底对了尘庵有何不满？
　　一碗粥喝完，将碗放到一边，小城还在想这时候该找些话题随意聊聊，却见楚蓠深深看她一眼，便起身告辞。那双刀客如影随形，对小城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房门关上之后她叹了口气，原来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一个时辰之后，薛九进来告诉她，杨柳春风堂的人来接她了，并服侍她穿衣下床。
　　“你家公子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她终于忍不住，偷偷问薛九。
　　这冷面女子看她一眼，淡淡道：“公子吩咐，如果姑娘问起他，就说他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小城一愣，苦笑起来：“他这是不想自己跟我说话么。”
　　薛九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是不解，又像是责备，“姑娘难道还要怪公子无情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城垂下头。也罢，这样也好，相见不如不见，自己终究亏欠他许多恩情，日后有机会再行报答吧。
　　换好了衣裳，薛九扶着她出了门，只见一顶软轿停在院中，而谢春红就站在门口，笑意潋滟：“平姨亲自下厨为你做了几道好菜，可惜你病中初愈不宜吃荤，所以我特意命人准备了小米粥。至于平姨那几道菜，不如就留给我独享吧。”
　　小城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说了这番话，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过来，轻易将自己抱起，稳稳当当放在了软轿上。
　　“你看这可像迎亲的轿子么？”他附在小城耳畔轻声说。
　　小城笑道：“可惜不是红色的。”

　　杨柳春风堂一行人连招呼也不打就出了晴雪园，楚蓠站在廊上冷眼看着，那双刀客还是寸步不离，穆山溪在几步之外倚着栏杆，嘴里叼着一茎草秆，嘿嘿地笑。
　　“你看姓谢的这架势像不像八抬大轿来抢亲的？”
　　“那么他还少带了六个人，”楚蓠语气淡然，近乎冷漠，“让你调查的事，办得如何？”
　　穆山溪吐掉草秆，“杨柳春风堂这次失手了，水龙吟落在莫颜那小鬼手上，没想到连苏峰青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一刀斋，更是没能讨到半分便宜。”
　　“莫颜？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插手此事？”
　　“这个……”穆山溪抓抓头发，“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我只知道他是莫从的弟子、凤鸣山的师弟，莫从临终时将平生内力尽数传功给他，因此他内力之强，只怕已不逊于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听说当时宁远硬接了他一掌，险些被震断了经脉。”
　　“我不在乎他武功有多高强，只是这少年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楚蓠转过头去看那蒙面双刀客，“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出手抢夺‘十君子’么？”
　　双刀客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那就继续调查。”楚蓠不再看穆山溪，与双刀客一同走回书房，关上门，留穆山溪一个人在回廊里发呆。
　　“呿，神神秘秘的，神气什么？”穆山溪耸了耸肩，径自走开了。

　　回到杨柳春风堂养了几日，小城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多久已经能继续练剑了。
　　江心月和林骅又有事外出，谢春红忙里忙外，偶尔偷得半日闲，就带着小城出去吃东西。小城抱怨说他这是填鸭，他却笑道长胖了抱起来舒服，结果果然被小城用筷子敲了头。
　　“我是说真的，”谢春红又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我喜欢看你吃东西。”
　　“……我吃相不好你可以直说。”
　　“傻丫头，能吃是福，”他摸摸小城的头发，“我还挺羡慕的。”
　　“那你也多吃点嘛。”小城夹起一块肘花放在他碗里。
　　“你喂我？”
　　“……快张嘴！”
　　“……咳咳你要噎死我么！”谢春红抓起杯子灌下一口水，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谋杀亲夫有什么好处？”
　　“我早就说了，你这种祸水，阎罗殿肯定不收！”
　　——所以不妨就陪我在人间玩喽。
　　小城看着谢春红，咧嘴傻笑起来。
　　——师父，你为何总说情爱不好？我现在不是开心得很么？以后还会继续开心下去的，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样过了几日，小城渐渐把烦心事都抛到脑后的时候，自己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纳凉。秋意渐起，晚风已经有些凉意，星空却是更亮了。她想着此刻若是有几只萤火虫该多美，可惜已经过了季节，只能等到来年夏天了。
　　这时候突然一阵风响，有人从房顶落在院子里。小城自然觉察，跳起来下意识地按住剑柄，就看见一条大汉站在自己面前，正是愁眉苦脸的穆山溪。
　　“穆大叔？”她有些意外，“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我？”
　　“不找你还能找谁？”他耷拉着眉毛，整个人都没有了平时的气场，看起来像是刚刚赌博输了钱，或者比武败了阵，又或者情场失了意。
　　小城不知他究竟是哪一种，只得四下看看，趁着还没有人发现，拉着他又上了屋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来找我？”
　　穆山溪在她肩上一拍：“我问你，咱们算不算朋友？”
　　小城用力点头。
　　“朋友有难，该不该帮忙？”
　　“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千金妙手那么大本事，了尘庵也是卧虎藏龙，还有什么事做不成，把你苦恼成这副样子？”
　　“若是武功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穆山溪满脸悲愤，“我看你如今和姓谢的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过得挺开心是不是？”
　　小城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的……”
　　“哼，本大爷这几天在街上看见你们好多次了，你们郎情妾意，自然是没看见大爷我。”
　　“……我和小红在一起，你吃什么醋。你家楚公子——”
　　“不错！不错！就是他！”穆山溪拍着大腿大声道，“本大爷跟了他那么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他个没良心的……”
　　他声音实在太大，再让他说下去只怕整个杨柳春风堂都要被惊动了。小城急忙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几个起落出了院子，到了街上，瞪眼道：“瞧你这一脸弃妇相，丢不丢人！走，我陪你喝酒去，有什么话慢慢说。”

作者有话说

　　打情骂俏神马的最温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