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42、身无彩凤双飞翼（上）

　　被谢春红带到他房内，小城紧张地看着他撕开衣袖检查伤口，自己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可那支嵌在谢春红手臂上的短矢就像刺在她心尖上，痛得要命。她知道以他的身手本不会受伤，可那时为了护着自己，不得不用手臂挡下那一箭，不然它定然会戳穿她胸口，也许当场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希望谢春红能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责备，可他抿着嘴，剑眉微敛，似是在忍着痛。
　　然后他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分明是：你就在这里站着不动么？
　　“对不起……”小城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拿过药匣子，找出治疗外伤的药膏和一卷白布，看着他手臂上的短矢咬了咬牙。
　　“帮我拔出来。”谢春红递上一柄匕首，以眼神敦促着，把小城看得好生愧疚，接过匕首的手都抖了一抖。他看在眼里，唇畔掠过一抹笑意：“不疼的，别怕。”
　　小城定了定神，左手握住箭杆，右手用匕首割开伤口，飞快地将箭头拔了丢到地上，然后迅速上药止血包扎。整个过程她眉头紧锁如临大敌，谢春红看着她这副样子反倒渐渐笑了起来。她好不容易处理好伤口，一抬头就看见他好不妖孽的一张笑脸。于是原本满心的愧疚和担忧，一瞬间就变了质。
　　“你又看我笑话么……”
　　“不是，”他居然还用没受伤的右手支在桌上扶着下巴歪头看着她，“只是觉得你如今也变得贤惠起来了。”
　　小城低下头去收拾烂摊子，屋里弥散着伤药的气味，她转过身去放好药匣对他避而不看，谁知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从背后抱住了她，那刚上了药的左臂还有血迹从白色的布条下隐隐渗出来，他却浑不在意。
　　“为什么擅闯孔方阁？”
　　“我……我想查一个人……”
　　“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
　　“我只是猜测，本想先调查一下再告诉你……”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谢春红在她肩颈上蹭了蹭，“为什么遇到麻烦，不立刻来找我？你不信任我？”
　　“不是！”小城紧紧闭上眼，“我——我只是——”
　　“你只是习惯了，对于自己的疑惑就自己想尽办法去解开，”他站到她面前，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抬起她的脸，“你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先找我商量，是不是？”
　　小城垂下眼，不出声地默认。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谢春红问出口以前，她都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法子，原来她可以不必自己冒险，原来她还可以求助于谢春红。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江小城，”他一字一字认真地念出她的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不愿在彼此之间留下一分一毫的空隙，“你给我听好：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希望你依靠我，依赖我，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也许我并不能替你解决，但我们至少可以一起想办法。我要你记住，牢牢地记住，从今往后你都不再是一个人，甘也好苦也罢，无论什么样的路，我们都一起走。”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谢春红几乎要忍不住松开手臂去看她的脸，她是哭是笑，是喜是忧，他很想知道。
　　但这时小城哑着嗓子开了口：“小红你知道么，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简直太奇怪了，难以捉摸，又总是做一些让我尴尬的事。”
　　“那时候觉得你有趣，总是忍不住就想做些坏事呢。”
　　“除了师父和我两个师兄，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与别人打过交道。可是你那样做，我竟也不觉得讨厌。不在洛阳的时候，甚至也会怀念这里，想起你的时候居然还会觉得挺开心。”
　　“所以你早就对我芳心暗许了么？”
　　小城不去理会他的玩笑，只是继续道：“可是我一直觉得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和碧姐姐，楚公子和穆大哥，凤大哥和颜儿……我和你们在一起都很开心，也幸得有你们相助。若是没有遇到你们，也许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地里，现在都去投胎了。”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我从宁远手中捡回一条命，回到这里才明白那是不同的，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在那之后我也不必费心去想，我就是知道。所以……所以你这样对我，我真的很开心。”
　　“这不是很好么？”谢春红笑着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一个人走总是会累，两个人就不怕了。”

　　次日午后，谢春红亲自带着小城去孔方阁查看卷宗。小城原本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那只是自己的猜测。可当龙伯将卷宗交到谢春红手上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五十年前，魔刀白冼得了一双弯刀，凭借这刀和他的独门刀法，连杀了四百多个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后来被武林正派联手诛杀，但他的双刀却辗转流落到江湖中。得到刀的人，虽然没有白冼那么大的恶名，但也并非良善之辈。二十三年前，玄天教前代教主得到双刀，在武林中掀起血雨腥风，也给玄天教惹来了绝大的灾祸。十八年前，以昆仑派为首的五大派联手清剿玄天教，杀死了教主，以致玄天教一蹶不振多年，直到凤鸣山继任教主之位才重整旗鼓。而那一双弯刀，却不知所踪。”
　　谢春红一口气说完，看了小城一眼，“你师父当年被昆仑派逐出门户，据传也与那场正邪大战有关。”
　　“那么，那弯刀……”
　　“杀人太多，饱饮人血，终成凶煞。自魔刀白冼以此刀扬名之后，这一双弯刀就被称为血魔之刀，但其实它出自钧剑山庄君义甫之手，名为双飞翼。”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小城点点头，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果然就是它！”
　　“难道血魔之刀也是十君子之一？”
　　“刀剑本无善恶，想必君义甫锻造它们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它们会落入白冼手中。双飞翼最近一次现世是在十八年前，在玄天教主手中。这十八年里想必早已易主多次，没想到楚蓠竟能找得到。”小城突然皱起眉，“不对，楚蓠为何会知道十君子的名录？”
　　谢春红哼了一声，“这并不稀奇。了尘庵主仙逝之后，他似乎已经接手了了尘庵的事务，想必在庵主健在时就曾对他说起十君子的秘密。如今他知道的事只怕远比你我要多得多。”
　　一想到楚蓠，小城就忍不住摇摇头，改换了话题：“如果那蒙面人所持的确是双飞翼，那么我们也无需多虑，如今杨柳春风堂与了尘庵联手，十君子是在这里还是在晴雪园，都好过落在一刀斋手中。”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谢春红收起卷宗，交还到龙伯手上，挽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外面院子里，“只是这件事最好还是向楚蓠确认一下，倘若他真的已找到了双飞翼，再加上他手中的潇湘泪和你的烛影摇红，水龙吟被莫颜夺去，宁远除了章台柳还得到了凤鸣山的别恨刀，十君子已现其六，我们得了一半。”
　　“其余四君子，烟锁重楼是重剑，石中火和长相思是刀，还有一柄匕首名为白驹，你可听说过它们么？”
　　谢春红摇头，道：“这次堂主与你师父外出，为的就是去寻找‘白驹’的下落，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小城叹了口气：“单凭我们还是力不从心。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得等师父与堂主的消息才行。”
　　“正是如此。”

　　“少东家！”
　　正闲聊间，忽然有个男人在廊下向谢春红招呼：“您今日可见到碧如了么？”
　　谢春红想了想，道：“她今日不当值，许是出去了，我并没有见到。”
　　“虽然在本堂不当值，但今天她应该在春风阁帮忙才对，”那男人皱起眉，“我四处找她都不见踪影，当真古怪。她做事一向认真，还是第一次出这种事。”
　　男人疑惑地摇着头走开，小城却拉了拉谢春红的衣袖，道：“碧姐姐这几日似乎心绪不宁，我总觉得是穆大叔害的。”
　　“哦？难得碧如也有少女怀春的时候。”谢春红笑了笑，有些打趣的味道，“可惜穆山溪一门心思都在楚蓠身上，碧如这份心意他只怕是看不出。”
　　“这倒不尽然……”她想起昨晚穆山溪说他曾有属意的女子，但对方不告而别，至今都全无音讯，不禁为秦碧如感到伤心。倘若穆山溪只是性子迟钝些，只要多加提点他总能明白秦碧如的心意，可如今看来他已有心上人，强扭的瓜终究不甜，秦碧如又岂肯屈居第二，看来这两人的缘分，只怕很是坎坷了。
　　但她只是想，却没有说出来。谢春红追问她是否还知道些什么，她都摇头不答。
　　“也罢，别人的事情轮不到你我来操心，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他拍拍小城的手背，“不如我陪你到街上转转，反正天色尚早，我也没有旁的事了。”

　　秦碧如此刻坐在千杯居里喝酒。
　　她原本只是想来吃点东西，可是闻着周围人杯中的酒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了一壶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她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瞬间的念头，想要长醉不复醒。不醒，就不需要面对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
　　可她不该如此。
　　她是杨柳春风堂顶尖儿上的杀手，她经手的生意没有一桩失手过。她的武功及不上谢春红，但下手之干脆，遇敌之冷静，绝不在他之下。她想杀的人，她想取到手的东西，没有一次失败过。
　　可任凭她手段再强再高明，人心始终勉强不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可她知道自己从不曾有幸，命数倒是刀劈斧凿一般让她将那些痛苦和残酷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想想就伤心，但是再想想就连伤心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仰头灌下最后一杯酒，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正要起身离开，就看见穆山溪大步流星从门外的夕阳里走了进来，带着一副快死掉的表情。更麻烦的是，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微微怔了怔，然后走到她对面坐下。
　　“真巧，相请不如偶遇，陪我喝一杯吧？”
　　她的心“咚”地一声沉到了底——说多少句劝人劝己的话，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开始进入穆山溪和秦碧如的剧情，断断续续大概有五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