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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浮生偷几载,心头意终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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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往事,白玉堂却未感心头郁郁,反倒觉出几分绵长的暖来。
原来曾经,他们也是一起过的,并肩御街廊下,共看盛世荣华。
那时候自己心中独自谋划着要走一趟冲霄险地之时,亦是坦然之极。他不觉此举乃是任性负气,想着当去,便自去了。
只不曾料到,那只猫儿竟也随他同去。
都说非同道中人,其实不过是……
殊途同归。
白玉堂倾盏便笑,一杯桑梓清酒遥祭故人。他温和地注视着光影里浮动的些微尘埃,淡淡唤道:
“这杯五爷敬你,展昭。”
酒香弥散,醇郁微醺。
白玉堂方扣杯起身,忽的门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孩子,瞧那眉眼,白玉堂自是认得,正是小展昭平日里要好的玩伴。
白玉堂见他一脸大汗,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急,当心摔到。”
语调虽未见多么柔和,脸上却是带了关切的神色。
那孩子倒也干脆,不由分说地拉了白玉堂便跑,嘴里一刻不停地解释道:“泽琰叔叔,阿宝方才不小心跌进了小池塘里,展昭去帮他,也掉下去了,你快去看看他们吧!”
白玉堂立时脸色骤变,抱起孩子直接用了轻功身法跃墙而出。
小池塘也不远,就在展家附近,平日里这些孩子们时常一处玩耍,这地方也是常来的。
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心急火燎地赶到时,正见两个孩子靠在几个略大的少年身畔,不住咳踹,一脸一身的池水,模样瞧着狼狈,也教人分外疼惜。
好在看着尚且平安,料想并无性命之忧。
白玉堂放下报信的那个孩子,快步上前,一把抱过小展昭,仔细查看两个落水的孩子。
衣裳尽湿,小脸煞白,身子轻轻颤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
虽无大碍,可这三月天,受了寒气只怕是要着凉了。
心中挂念,白玉堂询问的语气却仍旧温和,他望向那几个年纪略大的孩子,问道:“怎么回事?阿宝和展昭为什么会掉进池塘里?”
眼见着伙伴劫后余生,那些孩子们便七嘴八舌、连比带划地向白玉堂解释当时的状况。童声稚语,也难为白玉堂听了个明白。
原来是阿宝追着一只蜻蜓跑过来,到池塘边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跌到了池塘里去。展昭恰在他身畔。伸手想要拉住他,结果俩人一齐洗了个冷水澡,险些出了大事。
幸好那几个年纪略大孩子尚算机灵,一边叫人去给最近的白玉堂报信,一边找了竹竿合力将两人救了上来。
真是万幸。
白玉堂探身去看,池塘边小孩儿足印很是明显,一看之下,心中便了然。
前些日子下了阵雨,池塘边泥土湿滑,想是小孩子跑得太急,一时收不住势,踩了湿泥便跌进去了。
白玉堂轻轻皱眉,对着一群孩子们叮嘱道:“这几日切不可再来小池塘边玩耍了,若是游戏,还是去村口那株大树下吧。”
孩子们受了教训,乖乖应了,也不曾吵闹辩驳。
见天色已晚,白玉堂便让领头的孩子带着伙伴们散了归家去,自己抱着小展昭又背了阿宝,身形疾掠,先将阿宝送了回家。
待见了阿宝爹娘,又是一番解释叮嘱,阿宝爹娘被吓得不轻,赶紧带了儿子回房,也顾不得其他。
白玉堂素来性淡,也不计较什么,转身抱着小展昭便走了。
春天的晚风吹过,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湿透的衣裳贴着,让小展昭不由打了个寒噤。
孩子像幼时常做的那般,伸手搂紧了白玉堂的脖子,蹭蹭他的颈项,软糯声音略带委屈:“泽琰,身上冷……”
白玉堂闻言怔住,想他年幼,此番落水受了惊吓,加之邪寒入体,定是十分不舒服,这便是在撒娇了。
这孩子自幼便与自己亲近,几乎算得上是他牵着长大的,又蒙他教授文武多年,更是依赖信任。小孩子受了委屈,难免要向大人耍耍性子的。
稚弱天真的,还是要人哄的孩子啊……
他不是白玉堂七年的心结,却仍是他最眷顾的孩子。
白玉堂的眉眼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暮色里舒展开来,他运功暖了自己的身体,再抱紧了孩子,替他驱逐些许寒意。而后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过孩子的头顶,清朗音色里无限缱绻柔和。
“听话,咱们很快就到家了。”
展氏夫妇果真未曾返家,白玉堂进门便吩咐仆妇端盆热水到房中,自己抱着小展昭回房,很快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待用热水擦过孩子全身,白玉堂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命仆妇去煮些姜汤,以防万一。
折腾到晚间,小展昭已然困倦了。
白玉堂担心小展昭受了凉,夜里会发热,便干脆把他留下,让他睡在自己身侧,也好就近照顾着。
待替他盖好被子,白玉堂坐在床沿,还如从前一般,右手轻轻拍抚他的背,哄他入睡。
那孩子分明眼睛都已经闭上了,睫毛安安静静地垂着,却忽然动了动身子,又勉强睁开了眼睛,扯着白玉堂的衣袖说道:“泽琰,我的木剑掉到水里去,找不到了……”
明净小脸上充满了难过的表情,教人好生不忍。
木剑是白玉堂在他三岁的时候亲手所制,是赠与他的生辰礼物。小孩视若珍宝,一直都是他最心爱的玩具。
那木剑,是凭着印象,照巨阙的样式所制,只是按小孩子的身量改过了尺寸。
当初,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念,认认真真地做了这把木剑。
却没想到,孩子留了这么些年,依旧保存完好,珍而重之。
白玉堂心中喟叹一声,面上笑容温和:“木剑丢了也就丢了罢,改明儿我再给你做一把。”
孩子却撇了撇嘴,还是并未见得多么开心,只摇头道:“我就是想要我的木剑,不要别的。”
白玉堂顿觉啼笑皆非,不由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小脸:“呐,你这是用出了感情么?这么舍不得?”
他笑着诱哄道:“明儿我给你做个更好的,可好?”
小展昭不甚情愿地点了头,末了还是看着师傅:“泽琰,泽琰,你去给我找回来好不好?如果找不到的话……”
孩子露出点伤心的神情,最后还是乖巧地说道:“那……那就算了……”
白玉堂一怔,倒是不曾想到这孩子对那木剑如斯执着,不由凝视着他,问道:“很想找回那把木剑么?”
“嗯。”小展昭在枕上点了头,认认真真地道:“我喜欢它呀!我不要别的木剑,我就要我自己喜欢的那把木剑。泽琰……泽琰……”
软软的童音一声声,在这静夜里格外教人恍惚。
喜欢么……
所以认定了就不肯放手,哪怕有更好的,也无法代替。
白玉堂只觉一阵惘然若失,暮时那点豁达重又笼上一丝莫名的遗憾。
展昭,展昭。
只道是我太过沉迷,原来你这样无可代替。
所以,其实是喜欢么?
灯火也多情,孩子睁着懵懂洁净的眼,茫然地望着师傅失落的神色。
童言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