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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沙魔 ...

  •   黄沙漫天。
      曼尔戈部东面的戈壁魔鬼城里再次传出风沙嘶吼之声。
      魔鬼城虽是很早就已经存在的自然景观,然而此地迷路的概率十分高,进去的人多数都没有能再回来,信奉神明的空桑人和西荒人便一直认为这里有破坏神的残存力量,慢慢也就没有人接近了。
      然而,从霍图部领地向南方去这里是唯一的捷径,绕过魔鬼城的话,到叶城要多将近半个月的路程。陵越望着这高高的戈壁沙岸,检查了一下包袱里剩余的食物和水,思量之下仍然踏了进去。
      他知道,他那师弟既然那么急急忙忙跑出去,应是也从这里抄了近道——就是不知追上去的红玉又是如何。不过,光剑在手,剑圣门下也应是不怕那般传说中的神秘力量的。
      这砂土构筑的城中四处是高壁,压着风只能从这些已经侵蚀出来的路上过,穿过颊边的夹杂着沙石的气流又急又大。为防迷眼,他把披风兜帽拉低几分,微眯了眼抬头看了看方向,再低下头往前走。然而沙尘虽进不了眼,还是刮在脸上生疼,若非他性情坚毅,怕是早就起了返回绕道的心思。
      他突然想起,据说他那师弟出身西荒的聚落,或许早就习惯这般恶劣环境,却是不知在这样的荒漠里他们又如何生存:像霍图部那样逐水草而居吗?但这赤水中混有恶灵怨气,而有地下水处又寥寥,若只是一个小小部族,又如何能在这些大部族的夹缝里争得到充足水源。

      “救命啊——救命啊————”

      赶路本就无聊,他正这么边走边毫无边际地想着,却突然听见有人呼救。声音飘散在风里揉柔弱弱,似乎已是气力不济。他也顾不上其他,还不待心下怎么想便一个返身往北边寻找声源。
      魔鬼城的路都极不规则,他绕至那声源很近处又突然被一面极高的戈壁阻挡,而风里也倏然的多了些许血液的腥臭。他心里一颤,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时却说不清楚。四下环顾,近处却没有一个开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正待往远处走些去寻他路,那尖叫声却忽地急迫得穿透了风吼,显然戈壁之后的情形已是刻不容缓。
      “可恶之极!”陵越低吼一声,从怀中拿出光剑,直向那壁上砍去。光剑与其他凡铁不同,入土石如入空气,加之剑气旋动,数丈寒芒竟直把这面戈壁开出个巨大的裂缝来。趁土石还未坍塌,他纵身一跃便至另一边。然一阵带着血肉味道的风沙忽瞬吹过,他以袖遮过,抬首时却赫然见一全身负沙的怪物立于眼前!
      ——沙魔?!
      还不等他作出应对,已经察觉了敌人的魔物转过身来,扑头盖脸的沙暴抢先向他发出了一击,他只得向身后洞中躲避。然而坚实的戈壁竟经不住那魔物一击,轰然倾塌,陵越的身形瞬间被掩埋在黄色沙石之下。
      沙魔见妨碍之人被一击毙命,便又转了身去捉先前的猎物,却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响——陵越仗着手中光剑,将那些沙石震了开去,身上未有半分伤痕。
      他趁沙魔仍未反应过来,轻喝一声,提纵身形,眯眼对准了魔物掩藏在沙中的实体,从天灵直刺下去。
      “小心……!”
      那个之前还在呼救的声音忽对他喊道。
      他凝了心神,哪里听得到那般微小声音,然一阵猛烈沙尘突然袭来,他闭眼躲过,睁眼时魔物却已不在眼前;他才回身四顾,一瓢赤雨兜头泼下,四下竟是完全黑了:那躲开了致命一击的沙魔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早被沙魔迫至死路的绿衫少女身上筋骨本就遭了重创,见前来救她的那人被吃了下去,更脚下一软连逃的心思都没了,脑内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硕大的魔物。
      她本只是从霍图部收集消息,却不曾想在往叶城的归途上遇到这般传说中的魔物,眼前沙漠全是魔物的地盘,纵使她有神行千里,也敌不过这魔物控制下的万里荒沙。
      ——怎么办……怎么办……
      她只能握着袖中一刻不离身的紫毫打颤,等着最后一刻的降临。
      然而,这一刻似乎来得太缓了。
      魔物一直没有吞掉她,反倒是狂躁地让沙暴漫无目的地击打戈壁,似是痛苦无比。片刻间,那几乎令人眼盲的土黄里倏然闪出了一丝白芒,且光芒愈发盛了!
      ——难道……那个人还没死?!
      正应少女的心思,陵越于魔物体内纵横各劈一剑,白色的剑气从里面呈十字将它炸开——那是毫无招式、毫无技巧的两击,却也更为有力。
      一时间由沙魔控制的沙暴全都裹挟着魔物的惨叫和血污落了下来。紫衣的青年凭着最后的力量轻身一跃,将那即将被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的绿衫少女拉住,口中默念急咒,脚下加力,趁流沙未能盖顶之时堪堪跃上了近处还未崩毁的戈壁。

      “谁?!”
      屠苏倏然醒了过来。
      现在是二更时分,先前他守到半夜便与方兰生换了班,但还是睡得轻浅。他一声低呼还没完全出口,却是被纤纤玉指抵了唇。抬眼,红衣女子的笑容便展在了眼前。正是红玉。
      他心下一定,复又恢复了平日的漠然和波澜不惊。
      “与我来。”
      红玉抽回手,低声招呼了他一句,便走向离宿营地远些的树丛间。他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方兰生与其他尚在美梦里的众人,跟了上去。
      “师……”
      “百里公子叫我红玉便是了。”
      屠苏刚欲行礼,却被红玉的广袖一扶。他默然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不拘礼节的女剑圣,心里也说不清作何滋味:“红玉可是代师尊寻我回去的?师尊身体可好?”
      那语气里有几分笃定,却仍带几分试探和期望——倒像是个做错事了的孩子般的心态,和少年冷漠成熟的面孔倏然有了几分差距。
      红玉不由因他这番心底的波动掩嘴一笑,摇了摇头:“并非,他尚未回阁。”见他沉吟,又道:“我见公子一人离开,觉得不妥,才追了上来。若是没有办完事情,红玉也不强拉公子回山,但随行之事不可推辞,想必公子也能理解。”
      “……屠苏明白,谢红玉好意。”他点了点头,又忽道,“师兄他——”
      “我离开时,他尚未回来。”她知道屠苏想问什么,“我也留了书信予他,说会追上公子,让他不必担心。”
      百里屠苏自小时候被师尊紫胤救回就没下过梦华峰,来叶城之前最远也没走出过大空山。平日里只有陵越、芙蕖两位师兄师妹与他作伴,因而他虽是孤僻性子也和师兄师妹处得亲密。但相比之下芙蕖是在他之后入门的弟子,而陵越则是一直从小照顾他,因而总归是更熟悉的。两人表面上因不善言辞,日常对话多是谈论剑术,看似关系平平,但就算是隔年才来一次的紫胤之友涵素也感觉得到这两个师兄弟间默契无比的情谊。
      红玉久居剑阁,虽多数时间以“灭”字诀沉睡,醒时却是能将许多日常琐事也看得透彻。
      “师兄他……”她正想着,听得屠苏突然低声喃喃了一句。
      “怎么?陵越公子为人稳重,百里公子有何处不放心?”
      可屠苏并不答。她也不由脸色凝重了一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
      屠苏只是摇头,转而向空中吹一声短哨,唤来在不远处树上休憩的阿翔。
      阿翔落到他臂甲上,被喂得呈椭圆形的身体微有摇晃,显然还没睡足,有些恼气地摆了摆他的小脑袋,不满地咕咕叫了几声。不过毕竟是有鹰王之称的海东青,它迅速挥去了倦意和朦胧,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透出几分和胖胖的身形不太相符的厉俊——倒还真有几分鹰的雄傲。
      “阿翔,速沿原路返回,看师兄是否亦有跟来。”屠苏却没心思安抚被吵醒的阿翔,微皱的眉心里全是担心,“但不论如何,明日正午到琼林南溟口渡口与我们会合。”
      见他焦急,阿翔知事关重大,也不闹脾气,立时飞起往回去了。
      “公子认为,陵越公子看到书信仍会追来?”红玉讶异,“以陵越公子心性……”
      “师兄会来。”屠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语气肯定,担忧的同时又有微妙而莫名的舒快,“我未曾等他或师尊回山便下了山,红玉又留书言明并非与我同行,师兄定难放心。”
      紫胤严厉,温情往往掩于严格和漠然脸色之下;而陵越的稳重虽算得上同师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能明白地给予屠苏温暖。那是自幼失孤的屠苏所唯一能自小清晰地感知到的关怀爱护。
      如今飘零在外独当一面,想起师兄,他又怎会没有舒怀。
      红玉把少年心事收入眼中,却也仅轻叹一声。
      “于是公子想让阿翔劝他回去?他若真担心,也不会回去罢。”
      “……”屠苏默然,又望了望阿翔飞走的方向:海东青的身影早已隐没在远方的夜色里。
      片刻的沉默后,他避开先前话题,转了话头:“说来红玉何以这么快追上?绕道流光川应是要多费些时间……”说着说着,却又觉得这似乎正中红玉下怀,闭上了嘴。
      “公子既然选那魔鬼城一路,红玉又怎敢拖慢。”果不其然,红玉柳眉微挑,道,“公子走得颇急,想是怕错过了什么人什么事罢,区区传言,怕是不在公子眼中。”
      “……”
      红玉的话说得委婉。虽然仅是陈述她的分析,然而句句透着责备关切,屠苏自然也是听得出的,一时也没了言语,身后火堆木柴的噼啪爆裂声和四下里的虫鸣盖过了无声的道歉。
      “不过公子无事便好。”她轻拍下了裙裾上粘的半缕浮土,缓了声道,“路过曼尔戈一带时,听闻近段时间许久未曾出现的沙魔又在魔鬼城附近出现了,我还有些担心。”
      “红玉可有遇到沙魔?”他却是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极在意地问道。
      “未曾。”她先是怔忪,后反应过来对方为何如此急切,反问回去:“……公子可是遇到了?公子本应再早些到叶城的罢。”
      看红玉略有严色,百里屠苏脸色一沉,想是该摇头的,但又撒不出谎来。
      沙魔近年很少出没,他原本是打着姑且一试的心思走了魔鬼城,却不曾想真遇上那般魔物。然而毕竟出身剑圣一脉,屠苏虽未曾学完九问,战斗经验也不足,但力量和灵力已是云荒剑客中上乘,自是不惧——来,便战!终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即便如此,血腥之气一路引来大量鸟灵袭扰,穿过魔鬼城本只需一旬的脚程,他却花了半个月时间。到达伽师时,不仅风尘仆仆,而且浑身衣物已是破损不堪,血污染了半身,恍若修罗。伽师城内的医生皆不敢接近,只有一奇女子名羽无双上前,却也是予他伤药后便离去了。
      这般遭遇,他实在难以掩过,便择要说了,而伤势和求医的辗转则放过不提。
      “哦……”红玉沉吟片刻,摇头,“这般巧合……”
      “什么?”百里屠苏不解其言。
      “即是说,”她回望了不远处的篝火,见另几人尚在安睡,便接着道,“若不拖沓这几日,公子应是没法如此容易遇上欧阳公子和方小公子?”
      言下怀疑之意不言而喻。屠苏一怔,未曾想到红玉心中正计量这番事情。
      “……红玉何意,不妨明说。”他眉间颇有难色,又隐约有些怒意,显然着实是信赖于欧阳少恭等人,“欧阳先生所作所为乃是为苍生,红玉以为有何不妥?”
      红玉复又摇了摇头:“并不是说泽之国一事。只是,虽然欧阳公子为人谦和,可试问世间当真有这般如无暇玉璧般的君子?他越是温和谦恭,越是反让人看不透。”
      “……”
      “也不过只是猜测,若真是要我拿出甚么证据也是没有的。”见屠苏神情复杂,她又不忍让内心尚且单纯的少年太过伤神于人际关系,便还是退了一步讲,“说不准真是我许久未曾踏足红尘,反倒拘束封闭了起来……公子自己斟酌便是。”
      百里屠苏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红玉之言,屠苏谨记。”
      也不是真记下了还是如何。

      谈话之后,红玉道了安又回到另一边休息,屠苏却因那一番对话而全无睡意了。
      除了欧阳少恭之事,他还有更要担心的:直到天际微亮,他的目光就没从西南方的天空上挪开过。
      ——师兄……但愿他没有遇到沙魔那般的魔物。

      屠苏等人在琼林暂作修整的五日后。伽师城。

      “也就是说,陵越哥哥是去叶城找人?”
      在客栈的一角,紫衣青年在胡床上静坐调息,湖绿衫子的少女则一边美滋滋吃着桌几上的粗陋饭食、一边向青年发问。起初青年还有问必应,慢慢地便少有开口了。
      “正是。”
      青年向来守礼,然而被连着问了好久,他也不由有些倦意。
      与沙魔一战后,两人以少女所习秘法“神行千里”——陵越竟全然看不出其中奥妙——,不到三个时辰便到达了伽师城,在城中唯一的客栈落了脚。少女伤势较之陵越更重,他不便就此撇下对方,也就帮忙买了伤药,替她调息后又请了她一顿饭。
      说来这问答的立场本该是颠倒过来的,然而他在饭桌上一句“姑娘是何方人士?”换来对方一句“我叫茶小乖,云游四方收集杂闻的,你呢?”之后,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茶小乖见他有些不愿答话,灵气而狡黠的眼珠一转,故作漫不经心地道:“陵越哥哥可是去找那个叫做百里屠苏的师弟?”说着夹起一块羊肉看了看,考虑了一下仍是把肉扔到嘴里咀嚼起来。
      陵越果然抬了眼看向这个吃饭根本不顾形象的女子,神色诧异:“何以知道我师弟名讳?!”
      “我的《云荒录》可是什么事情都有记哦!”茶小乖咽下那一块有些发老的羊肉,炫耀道,“陵越,第二十七代剑圣紫胤首徒,剑法极好,据说只在少时败在过师弟剑下,不过也因此让人猜度未来剑圣究竟会是谁呢……咳。出身红族旁系,目前仅知幼时亲故皆无,身边亲近之人仅有师父紫胤、师弟百里屠苏、师妹芙蕖三人。是个正直的五好青年,未婚配,似乎也没有任何亲近女色的迹象——”她眨了眨眼,嘻笑道:“怎样?都对吧?”
      “……”陵越不由多看了茶小乖两眼,但又不知该顺着称颂她好,还是该给这个到处收集他人隐私的少女一个白眼好。最后,自幼的礼教让他做出了沉默的选择。
      “说来百里屠苏这名字真怪,我还以为整个云荒只有我和羽姐姐名字古怪呢~”茶小乖尚且沉浸在自我陶醉里,接着道,“百里百里……中州的姓氏吗?真少见。屠苏的话,是酒的名字吧,也是中原风俗……他难道是中州人吗?”
      “……我亦不知。”
      他对师弟,或许还不如这个少女知道得多。想及此,陵越的剑眉便微微蹙了起来。
      茶小乖把他神色看在眼里,捂嘴偷笑:“看来这回要加上‘和师弟尤为亲近’一条了。”
      “姑娘说什么?”却不曾料到陵越听力如此之好。
      “没、没什么啦~”她连忙用笔在一块绢布上记下方才所见,然后做出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样子掩盖过方才的偷笑,“你不是说他去了叶城?嗯,为了报答你从沙魔手底下救了我,我就再带你一程去叶城好了!”
      “这怎么行?!”陵越一怔,厉然摆手,“简直胡闹!以姑娘身上的伤势,再施展术法怕是会伤及自身!”
      “胡闹胡闹……怎么你也是这副口吻啊。”茶小乖没来由地嘟囔了一句,转而咧嘴一笑,“放心,我自己当然有分寸咯!”
      见陵越还待再说些什么,她故作若有所思地抱臂看了看外面日头正好的天色,又说:“再说,羽姐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给我来信说,在这里见过一个和我一样不顾危险从魔鬼城往叶城去的人——”
      听到这里,陵越的眼底忽然一亮。
      茶小乖知道他这便是上钩了,狡黠一笑,续道:

      “想想他也早该到叶城有十几天了吧,万一他已经离开了叶城怎么办?陵越哥哥要是不赶着点可就追不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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